“入蜀之前,我还以为蜀中一片安宁。谁知道一路上看过来,到处都是人间惨剧。”李冰扶着额头上蘸了水的布道,“蜀中没有战乱,却如三晋之地般残破。村落萧条,水蛊胀腹者比比皆是。”
朱襄沉声道:“因为刚遭遇了水患。”
四川盆地水脉丰富,水网密布,又是亚热带季风气候,夏季常有暴雨。
这个年代气候比朱襄第一世时更为炎热,因此四川盆地比较后世,降雨量也更大。河道几乎三年两患,民众苦不堪言。
四川盆地并不是全境都是水蛊病疫情区。疫区本来集中分布在几个较为广阔、水流平静的湖泊边。
但洪水之后,疫水满溢,再加上尸体和粪便随雨水冲刷而横流,很快疫区就蔓延到了成都平原全境。
千村薜荔人遗矢,万户萧疏鬼唱歌。
不过水蛊病患者大多都是慢性病,能活几年甚至十几年,不会影响税收,所以官吏对此并不在意。
即便是水患,只要民众能交税,不反抗,官吏也不会特意做什么。
蜀郡闭塞,离咸阳太远,郡守权力堪比封君。别说秦王也不一定在意这些,就是在意,蜀郡平民的声音也传不到咸阳去。
“咳咳,看来要预防水蛊,治水也是重中之重。”李冰捂着嘴咳嗽了几声,“治水难啊。”
朱襄没有鼓励李冰去治水。
蜀郡郡守权力堪比封君,就意味着他如果做什么事,责任全在他自己身上。擅自启动大型徭役,李冰承担的压力和责任可想而知。
朱襄几句轻飘飘的鼓励不仅不会安慰到李冰,还会成为李冰的压力。
“你做什么我都会全力支持。”朱襄只是如此保证。
李冰无语:“朱襄公,难道不该是你做决定,我来全力支持你?”
朱襄耸肩:“我是长平君,这里是长平吗?蜀郡郡守请不要擅自给我改封地。”
李冰哭笑不得。
熟悉之后,他才发现众人口中快被传成神仙的朱襄公,其实是一个过分活泼洒脱,偶尔说话非常欠揍的年轻人。
“好,我自己考虑。”李冰没有为难朱襄。他是蜀郡郡守,蜀郡确实是他的责任。
“先养好身体再说。”朱襄道,“饭要一口一口地吃,事要一步一步地做。等到了成都,光是接过上一任郡守的工作,你都会至少忙到明年。无论是灭钉螺还是修水利,都还早着。”
李冰无语:“朱襄,有没有人说过你很唠叨,就像是妇人?”
朱襄点头:“很多人这样说过。但没办法,我家里长辈、友人都不省心,不会照顾自己。还有,为何唠叨就像妇人?难道男子就不能唠叨?你这是偏见。”
李冰捂住耳朵,不想听朱襄魔音灌脑。
每当朱襄唠叨起来,他心中就浮现出身在老家的老母亲的脸。
嬴小政扒拉着窗台,踮着脚探出小脑袋,然后缩回小脑袋,对倚靠在窗边的李牧道:“李郡守也受不了舅父的唠叨了。阿父说舅父是老母鸡性格,咯咯咯。”
李牧叹气,道:“政儿,抬头。”
嬴小政抬头,朱襄正从窗户里面伸出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嬴小政脖子一缩:“阿父说的!和我没关系!”
朱襄敲了一下嬴小政的脑袋:“今天的肉干没了。”
“不!真的是阿父说的!为什么我要替阿父背过错!”
嬴小政的惨叫声,让入蜀后一直愁眉不展的李冰,难得发出了愉快的笑声。
第82章 补药鸡蛋汤
进入成都平原之后,李冰时不时下车走动一下,观察沿路村庄情况。
虽然是去年遭遇的洪涝灾害,仍旧有很多地方被淤泥覆盖,没来得及清理。
被洪水破坏的村庄成了断壁残垣,农人用茅草和木头搭在断壁残垣上,成为一个个栖身的家。
即使这样,农人在耕种的时候脸上偶尔也会露出充满希冀的笑容。
“苗子长得不错,如果今年没走水,说不定家里人不会饿死。”
他们的声音忐忑不安小心翼翼,好像担心声音稍大一些,就把希望吓走似的。
李冰还想拖着刚病愈的身体多走几个地方,被朱襄阻止。
“现在你赶紧去成都,比走访对他们更有用。”朱襄道,“虽然他们看到你来会很高兴,但心理安慰远比不过今年的收成。”
李冰愧疚道:“朱襄公说的是。”
朱襄拍了拍李冰的肩膀,道:“身体好了就加速赶路。”他回头看了农人们一眼,收回视线。
李牧整备护卫,辎重慢慢运送,准备一支骑兵急行军。
“郡守生病,政儿又年幼,所以我们得尽快骑马赶去成都。与我们交接工作的郡守能理解。”朱襄道,“必要时,可以政儿为借口。”
嬴小政抱着手臂道:“舅父放心。”我很会演戏。
李冰欲言又止。
公子政才多少岁?寻常贵族子弟这个年龄是不是刚启蒙?
李牧叹气,道:“我会留下押送辎重和行李,你们先行。政儿,小心些。”
嬴小政抬起下巴道:“老师,你这话该和舅父说。”
“和你们二人说。”李牧揉了揉嬴小政的脑袋,道,“我给你的短剑佩戴好,朱襄下不了手的时候,你……”
朱襄赶紧把外甥抱到怀里藏起来,警惕道:“李牧,我警告你,别乱教孩子!政儿才多点大,你怎么能教他伤人!你当护卫是摆设吗!”
护卫:“……”
李冰再次欲言又止。
两位新交的友人对公子政的教育,是不是都有点……希望自己以后不会变成他们那样。
吩咐妥当后,朱襄把政儿绑在身前,和李冰换成骑马,只两日就到达了成都。
骑马的时候,李冰往一旁瞟了一眼在朱襄身前呼噜噜睡觉的嬴小政,佩服不已。
怪不得他咸阳有传闻,秦王已经把之后三代王都确立了。见了政儿后,寻常公子怎么会入得了君上的眼?
原本的蜀郡郡守本来还在筹备接风洗尘的宴会,见朱襄和李冰居然骑马赶来,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犯了什么事。
他琢磨来琢磨去,觉得自己这蜀郡郡守干得还不错,应该不至于让下一任郡守如此急躁地跑来接摊子。
即便他肯定会干净利落的把权力交出去,心里也有些不舒服。
但他脸上当然还是装出热情的表情,询问李冰和朱襄为何这么急躁。
李冰咳了几声,道:“我感染了风寒,听老农说过几日要下雨,不想遭这份罪。还是成都舒服些。”
他用眼神示意前任郡守,看向朱襄怀里的小孩。
嬴小政抱着朱襄的脖子,回头看了前任郡守一眼,然后把脸埋在了朱襄怀里。
朱襄不好意思道:“抱歉,我外甥旅途太劳累,无法向你行礼。”
外甥……前任郡守先愣了一下,然后直直地看向朱襄的头发,立刻明白了朱襄的身份。
长平君的外甥是谁,还用想吗!
前任郡守吓出了一身冷汗。他只听说长平君要来蜀郡指导农桑,怎么公子政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