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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小女官(76)

李颀吩咐负责跑腿的小厮:“就说今儿好酒管够,他一定愿意过来。”

郭家祖父在旁听见“好酒管够”几个字,当即来了劲头:“看来今晚我们得叨扰一宿了,喝醉了可回不了洛阳。”

李颀本身就很爱交朋友(当初他那些祖产就是交朋友挥霍没的),闻言朗笑着说道:“你要走,我还不乐意放你们走,今晚谁没喝醉往后再有好酒可不带他了。”

第56章

大唐不管文人还是武将, 鲜少有不爱喝酒的。

哪怕是王维这种受母亲影响终日修禅的“居士”,那也是劝人喝酒的一把好手,比如他那句有名的“劝君更尽一杯酒, 西出阳关无故人”,就是给人送行时写的劝酒诗。

唯独三娘和萧戡两个小孩儿对此不太感兴趣,离她们上次到庄子上玩耍已经是一个多月前的事了, 难得到了嵩山脚下,他俩自然又开始遍地撒野。

要不是绕梁眼疾手快地拦着,萧戡差点就用他的小剑去捅草丛里藏着的蜂窝。

既然不让捅,两个小不点就蹲在那儿远远地看蜂窝, 有蜜蜂回巢她们也不动, 就那么眼也不眨地观察了半天。

也不知到底在观察什么。

光是这么东玩玩西看看,竟也叫他们玩到了日落时分。

眼看快开席了, 郭幼明出来把他俩捞回去吃吃喝喝。

三娘这才注意到席上多了个人, 是个三四十岁的落拓中年人,他穿着一身粗布衣裳, 通身没半件东西是贵重的, 坐在席间却怡然自得,仿佛自己也是遍身锦衣似的。

这应当便是李颀那位琴师朋友了。

李颀、王维都是好琴之人,酒过三巡便请对方弹奏一曲。

三娘悄悄跑到王维身边,小声问王维此人是谁,这才晓得此人名为董庭兰,在家中排行老大, 所以朋友们都喊他“董大”。

董庭兰少时不事生产,到处拜访擅琴之人相互切磋, 但凡知道谁家有琴谱便死皮赖脸央着别人给他看看。

这种一心扑在琴技上的结果就是他人到中年依然家徒四壁、穷途潦倒,路上没钱了甚至直接当乞丐, 偏他自己一点都不在意,依然我行我素地沉浸在自己的音乐世界里。

说话间,董庭兰已经抚上了底下人送来的琴。

三娘当即坐直了身体,不再凑到王维那边说小话。

都是朋友相聚,席上没那么多讲究,董庭兰随手试了几个音,便开始弹奏他最擅长的《胡笳》曲。

董庭兰所弹的《胡笳》曲虽名为“胡笳”,实际上却是琴曲。

董庭兰今日便是弹奏《胡笳十八拍》,琴音婉转哀切,如泣如诉,叫人仿佛置身于茫茫塞外,听见了那颇具胡人风情的胡笳声。

这琴曲起源于汉末时期的蔡文姬,讲的是她既想早日归家又舍不下自己孩子的矛盾心情,无数文人墨客曾为之唏嘘。

三娘向来是很容易共情的,听这曲子听得鼻头酸酸。

等到一曲罢,她才问王维这叫什么曲子。

王维如实相告。

三娘一听“蔡文姬”就想起来了,那是东汉末年有名的才女。

汉末天下大乱,诸侯各自为战,北方各族见你们自己打来打去,时不时就趁你内乱过境烧杀掳掠一番。

蔡文姬便是那时候被匈奴当做战利品掳走、与匈奴左贤王生下二子,直至十二载后才被曹操派人重金赎回大汉。

据说蔡文姬归汉后,曹操曾让她把蔡家藏书默写下来,于是她一口气默了四百多篇,无一字错漏!

是个很厉害的才女没错了!

天下一乱起来,蔡文姬这么了不起的才女尚且流落胡人之手十余载,更何况是普通人?

本来三娘只是觉得这曲子听起来叫人难过,想起蔡文姬所处的背景后鼻子更酸了,眼底蓄满了泪花儿。

她并没有深入地读史书,这些都是她从颜真卿那儿听来的,汉末后北方各族已经如此肆无忌惮,后面会有胡人彻底占据中原、两晋之间“衣冠南渡”的事就不奇怪了。

大唐对待外族都十分优厚,连日本来使都能在朝为官,像汉朝那种高喊“匈奴未灭,何以家为”的情况是不存在的。所以哪怕李俨“梦见”胡人可能扰乱大唐,她们一时也无计可施。

大唐真要乱起来了,有多少人能比蔡文姬幸运呢?

这么一想,三娘的眼泪便啪嗒啪嗒往下掉,哭得鼻头红红的,看起来好不可怜。

李颀这个主人翁瞧见三娘这般情态,命侍女捧来温水替她擦擦脸,口中笑道:“难怪摩诘早早收你当弟子,果真是个听得懂琴的。”

董庭兰也不由多打量了三娘几眼。

他平生不喜锦衣华服、不喜山珍海味,只爱自己的一把琴,偶尔受人之邀前去弹奏,他也会为了蹭口酒喝弹上几曲。

只是许多人要么瞧不上他的穷酸,要么听不懂他的琴曲,久而久之他也就不登这些钟鸣鼎食之家的大门了。

这次他愿意借住李颀家,一来是因为李颀说他家有本不错的琴谱可以借他研读,二来是李颀本身也是擅于弹琴的,勉强也算是个不错的同好。

没想到这么一个几岁大的小娃娃,居然能听他弹琴听得落泪不止。

等听了李颀的话,董庭兰又恍然了悟。

……原来这是王摩诘的弟子,难怪了。

一曲既尽,宾客自然又举杯欢饮起来。

三娘她们吃饱喝足,对喝酒不感兴趣,想出去玩耍。驸马萧衡便吩咐人跟着他们出去,正巧王维酒量不太好,便也起身说道:“我去看着她们。”

李颀也不拦着,径自拉着几个嗜酒的新朋友、老朋友一起喝个痛快。

王维随着两小孩到了屋外,只见夜幕早已悄然降临,周围竟是黢黑一片。

正是夏末秋初、风高气爽的好时节,又是逢上月牙儿小得看不见的朔日,满天星斗历历棋布,瞧着格外赏心悦目。

小孩子的情绪来得也快、去得也快,刚才还在哭鼻子的三娘这会儿又快活起来了,借着星光与灯笼的光亮左看右看。

王维正看着两个小孩儿高高兴兴地在外头玩耍,忽听三娘惊喜地喊道:“看,萤虫!”

按照古时的说法,大暑之后“腐草为萤”,也就是说季夏时节萤虫最多,到了立秋倒也还能瞧见它们打着灯笼寻找伴侣的身影,不过大抵都是些落单的可怜虫了。

萤虫大多只出现在乡野间,三娘和萧戡看到它们的机会都不多。她俩开始跑来跑去逮萤虫玩,逮到以后还屁颠屁颠拿去向负责出来看顾她们的王维献宝。

第一次近距离看清萤虫模样的王维一阵沉默。

……真是谢谢你们了。

三娘很有探究精神地想琢磨怎么囊萤夜读,萧戡听她讲完囊萤夜读的故事后二话不说掀起自己的衣摆,嗤啦一声撕下片薄薄的白绸来,积极问三娘:“用这个裹吗?”

王维:?????

小孩子对这种说干就干的操作似乎接受良好,三娘就没有王维这么惊异,而是提出另一个重大难题:“我们没有针线,怎么把它缝成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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