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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小女官(61)

李俨手指颤了颤,一时说不出话来,只能先对三娘摇摇头,叫她莫要声张。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不是病了。

只是在看到颜真卿被大家簇拥着说说笑笑的时候,他脑中竟是涌现许多关于颜真卿的画面。

梦中那场几乎倾覆大唐的动乱中,颜真卿从兄颜杲卿曾传檄平叛、奋力抗击叛军,结果父子几人皆被贼首安禄山削去四肢、节解而亡。后来颜真卿托人帮忙搜寻亲人尸首,却只寻到侄子颜季明的头骨。

颜真卿悲愤欲绝地提笔写下《祭侄赠赞善大夫季明文》。

那篇祭文字字泣血、沉痛彻骨,见者无不郁愤难当。

李俨紧握双拳。

这一切为何会这般真切地出现在他脑海中?

……安禄山是谁?

他从未听说过这么个人。

事实上李俨连颜杲卿都没听说过,根本不知道颜真卿有这么一位从兄,更不知道颜杲卿是否有个叫颜季明的儿子。

兴许颜季明眼下都还没出生。

李俨脸上血色回归了大半,看起来已经与平时无异。他定了定神,低声询问三娘:“阿晗你可知道颜先生有没有一个叫颜杲卿的从兄?”

三娘微愣,没想到李俨突然问起这么一个人。她回想了一下,说道:“我没听先生他们提起过,你想知道的话我帮你问问。”

不过她对李俨突如其来的好奇还是有点疑惑,忍不住追问他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件事。

李俨抿了抿唇,不知该怎么和三娘说。

三娘是个很知道体贴别人的小孩儿,见李俨这般情态便没再追问,当场打包票道:“我这就去帮你问问先生。”

没等李俨阻拦,三娘已经迈开腿径直跑向颜真卿,直接询问他家中是否有个叫颜杲卿的从兄。

这本就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颜真卿听后点头说道:“对,我确实有这么个从兄。”

提起这位从兄,颜真卿语气颇为亲近。

他们祖父去得早,是以他们的伯父与父亲都是在舅父家长大的,后来他父亲还娶了殷家表妹当妻子,也就是他的母亲。

等他父亲去世以后,他母亲又带着他们兄弟几人寄居到殷家。

算下来殷家对他们颜家这两代人都有抚育之恩,待他们不可谓不恩深义重。他们在殷家的敦厚家风熏陶下长大成人,与手足亲情自然更为看重,颜真卿平时没少与从兄书信往来。

前年伯父病故,从兄从任地归家守丧,颜真卿正好也拜别外祖家赴京备试,兄弟俩久别重逢后仿佛有说不完的话。

只是他们兄弟二人一个只是蒙祖荫当了小小的录事参军,一个则刚考上进士,应该不怎么引人注目才是。

颜真卿有些奇怪地追问:“你问这个做什么?”

三娘道:“就是突然聊到这事儿,所以来问问您。”她还积极追问颜真卿他从兄名字里的“杲”是哪个杲。

因着三娘平时总会追着问些千奇百怪的问题,颜真卿不疑有他,提笔把从兄的名讳写给三娘看。

权当是教她多认个字。

杲字取自“如海之深,如日之杲”,《初学记》中便出现过这个字。

三娘一看就懂,杲字上日下木,代表着太阳已经爬到高高的树顶上,意思是天已大亮、处处光明。

她二话不说把颜真卿写的字揣走,跑回去和李俨分享自己直接找本人问来的结果。

颜真卿顺着她跑走的方向望过去,一下子瞧见了还立在原地的李俨。

李俨:“……”

李俨到底还是个小孩儿,不懂怎么藏事儿,骤然与颜真卿这么一对视便泄露了几分心虚。

颜真卿自然把他的表现看得清清楚楚,偏又想不出其中有什么不妥之处。不过是他从兄的名讳而已,能有什么问题?

这般一想,颜真卿便没管两个小不点在琢磨什么,转过身看李俅他们习字去了。

三娘做事风风火火,眨眼间就跑回到李俨面前,展开手中的纸给李俨看。

颜真卿刚才是随手拿张纸给三娘写下了他从兄的名字。

梦中颜真卿流传开的那篇《祭侄文》也是他临时起草的,那字乍一看远没有平日的端庄雄浑,细看方能体会到他字里行间难掩的郁怒。

那种情况下写出来的字,与颜真卿这时候的字当然是截然不同的,何况中间兴许还隔了二十余年的时光。

可这个名字是一样的。

若是再看仔细些,这字与他梦中的《祭侄文》也是一脉相承。

李俨手又止不住地微微发颤。

本来李俨已经说服自己那就是一场噩梦,可他今天偏偏又记起了那么一篇《祭侄文》,连上头每个字写成什么样他都记得一清二楚。

人真的会这么清晰地梦到从没见过的人、从没发生的事吗?

颜先生真的有那么一个从兄。

如果以后当真有个安禄山呢?

三娘察觉李俨还是很不对劲,不由劝道:“你不要逞强,不舒服一定要找太医给你瞧瞧。”

面对三娘真心实意的关心,李俨很想把梦中诸事和盘托出。可三娘年纪比他还小,即便知道了那些事恐怕也无计可施。

说出来恐怕也只是多一个人害怕和苦恼!

李俨说道:“我今晚早些歇息就好。”

三娘叮嘱:“你可不能再熬夜看书的。”

李俨点头应是,心中却依然惶然无助,不知该如何应对那可能会叫他们国破家亡的厄运。

如是过了几日,连心大如李俅都察觉了李俨的不对头。

李俅悄然找到三娘,和三娘说起李俨时常心神恍惚的事。

三娘蹙起小眉头,也没有很好的办法。

自从李俨上次病愈之后,似乎就时不时会出现这样的情况。直接问他吧,他明显不太愿意说,请太医看诊吧,太医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说李俨脉象没什么毛病,身体应当是康健的。

身体没问题,那应当是心病。

三娘认真思索起李俨近来的异常之处。

很快地,她想起最近不管谁病倒,李俨去探望时总忍不住问他们有没有做梦。

难道是李俨病中做了很不好的梦,叫那噩梦给魇着了,以至于他过了这么久都没能缓过劲来?

三娘把自己分析出来的结果讲给李俅听。

李俅按照三娘的剖析一回忆,也想起了这么一桩事。

那该怎么开导他才好呢?

两个小豆丁偷偷摸摸蹲在花圃边上,脑壳对脑壳地冥思苦想起来,脸上有着一模一样的苦恼表情。

李泌经过的时候不小心发现了他们,忍不住蹲到他们中间问:“你们躲在这里做什么?”

三娘瞧见李泌后两眼一亮,把他们正在苦恼的事给李泌讲了。

小伙伴郁结在心,她们好担心的!

三娘还将自己的猜测说给李泌听。

也不知是什么样的噩梦,竟能叫李俨心神不宁这么久。

李泌听得微讶。

没想到三娘居然能从那么点细枝末节分析出李俨的心结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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