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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小女官(27)

别说是年纪这般小的三娘了,便是贺知章和钟绍京他们这两个已经活到七十多岁的人也不曾见识过这种画法。

钟绍京酷爱书画,见了此画都没了平时的毒舌,忍不住细细地揣摩起画中笔意来。

这笔法、这用墨,简直浑然天成,无一处不细致、无一处不精妙!

书家之中曾出过一个王右军,世人都说他的字“一变钟体”,也就是说王右军的字把他老祖宗钟繇带起来的风潮都改变了。钟绍京少时并不服气,后来搜罗来不少二王书帖反复揣摩,才不得不承认王右军的书法确有其妙处。

没想到眼前这个王摩诘瞧着竟也有一变画坛之风的能耐。

三娘不懂什么运笔与用墨,她只觉眼前这画好看,太好看了!要怎么才能画出这么好看的画呢!

想到自己才刚央着王维教弹琴,现在若是再说想学画,不免会惹人厌烦。三娘打小就聪明,非常懂得把握别人的忍耐底线,她决定先把琴学了再寻个好机会跟着王维学画画。

三娘麻溜夸起人来:“老师画得真好!”

王维:“……”

贺知章三人:“……”

这小孩改口改得真快,这就喊上老师了。

郭家祖父觉得吧,最近他这孙女好像突然拴不住了,不仅准备跑去贺、钟两家抄书,还准备来大荐福寺学琴。她当自己有三头六臂吗?

比起三娘“画得真好”的点评,贺知章他们讨论起画来可就专业多了。

三娘乖巧地挤在一边听他们礼来我往地夸来夸去,觉得获益良多。以后再看到别人的画,她也知道该怎么夸啦!

山水画看完,王维又展开一副人物画。

这画题为《襄阳图》。

襄阳指的不是地名,而是孟浩然这个襄阳人,以襄阳为别号意味着他乃是当地数一数二的名士。

画上的孟浩然坐在马上、面露沉吟,似是在思索诗作的下一句是什么。他身穿一袭白衣,身量瘦削而颀长,瞧着眉目清隽、风姿卓然,宛如本人就在眼前。

钟绍京看见上头的题字,便对三娘说道:“你上次不是问‘还来就菊花’是去赏花还是去喝菊花酒吗?这便是写‘春眠不觉晓’的人了。”

三娘本就被画中人吸引了目光,听钟绍京这么一说登时看得更仔细了。她兴高采烈地问王维:“您认得他吗?”

王维笑道:“自是认得的,我与浩然兄相交甚笃。近来我少眠多梦,时常忆起故友,便画了这么一副画像聊解思念。”

他与孟浩然算是多年诗友,两人于写诗一道上有说不完的话,每次相会都要促膝长谈,如今偶然碰上贺知章几人他不免也要带孟浩然几句。

说不准好几年过去,圣人已经忘记上次的事呢?作为这么多年的好友,王维当然是希望有官大家一起当的。

只要大家都在长安,往后还愁没机会相聚谈诗吗?

王维追问起钟绍京怎么会提起“还来就菊花”,这才知道三娘还去了贺知章家的重阳宴,并在宴上提起了孟浩然的诗。他笑道:“下回我写信问问他。”

三娘高兴地说:“好!”

虽然那天听了贺知章的解释,她也觉得不必追根究底,可这是能够认识厉害人物的好机会欸!

赏过了王维的两幅新作,这次大荐福寺之行算是圆满结束了。

到要回去的时候,三娘就有些走不动了,最后是几个人一起乘车回去的。

既然三娘要经常出门,归家后郭家祖父便挑了两个有点儿骑射功夫傍身的婢女安排到三娘身边,还择了个老兵转行的车夫专门接送她往来。

对此,郭家祖母很有些犹豫:“三娘想学琴,请女师来家中教便是了,哪有让这么大点的小孩儿来回奔波的道理?”

还有抄书的事也是,家中又不是买不起,何必让孩子吃这个苦头?

郭家祖父说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三娘是什么脾气,她若想做什么事却做不成,一准觉也睡不着饭也吃不香。到时候你难道不心疼?”

郭家祖母一时语塞。

那么可爱一娃娃,谁舍得看她蔫巴巴的模样?

与其到时候再改了主意,还不如遂了她的意。

郭家祖母只能说道:“还不是你惯出来的?仔细把她给惯坏了!”

郭家祖父捋须说道:“我为官这么多年也算攒了些家底,惯坏了我也养得起。”

话里的偏心那是藏都藏不住。

到了他这个年纪,想疼爱哪个孙子孙女哪有人管得着。何况他对其他小辈也不差,只是他们自己没有晗娘这样的机缘罢了。

若是他们也能有这般志气,他又岂会不支持?

第21章

王氏得知三娘出一趟门便给自己加塞了几样功课,忍不住抱起女儿说道:“你一个女孩儿,何须这般辛苦?”

三娘说道:“不辛苦!”她信心满满地给她阿娘画大饼,“等我以后当了官,一定给阿娘挣诰命。”

王氏闻言有些忧虑。

须知大唐最有名的女官上官婉儿便是死于当今圣上之手。

上官婉儿当年多风光啊,皇帝赐宴、群臣写诗,便是由她坐在高高的彩楼之上择选最佳的诗作来谱曲奏乐。那些文臣们写的诗稿自楼中乱落如雪,无人敢有异议,只能各自取回。

连当时名盛一时、堪称律诗先驱的“沈宋”(沈佺期与宋之问)二人也在其点评之列。

王氏出身名门,对上官婉儿这些不为寻常百姓所知的事迹多有耳闻。她女儿只是说着玩还好,倘若真叫她闯出点名堂来了,焉知她不会步前人后尘?

只是这些事她又不好与五岁大的小孩儿说,只能摸着她的脑袋叹息道:“阿娘不求你大富大贵,只求你能一生顺遂。诰命什么的,你阿耶与兄长们若是有本领自会给我挣来,没有的话也不强求。”

三娘鼓了鼓脸颊,觉得自己被亲娘给瞧扁了。她倔强地说道:“他们的是他们的,我的是我的,不一样。”

王氏道:“好好好,我旁的诰命都不要,只要阿晗给我挣的。”

三娘这才满意地点点头,抱着她阿娘开开心心地贴贴半天。

当天下午,三娘就拥有了一把入门级七弦琴,这琴不是什么名家手笔,音色远不如王维那把好,不过她还是很高兴,兴高采烈地把几种基础指法练了半天,直至能够流畅地弹出她所知道的为数不多的几个音调了,才让人帮忙抱着她心爱的新琴到处找人献宝。

简直恨不得让全天下都知道她拥有了一个特别厉害的老师。

证据是王维随便教教就把她给教会了!

家里人都是看着三娘长大的,对她的好记性已经有了充分的了解,因而也并没有太吃惊,只是忍不住在心里犯嘀咕:可怕的难道不是你随便学学就学会了吗?

当然了,对于勤奋好学的小朋友,所有人都是以鼓励为主。

三娘第二天便屁颠屁颠地跟着钟绍京去他家拜访,按照计划开始自己的抄书大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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