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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小女官(2)

光听郭家八叔这排行就晓得郭家代代多子多福不是虚言了。不过这大抵也得益于她祖父官至刺史,好歹算是一方行政长官,儿孙再多点也养得起,要不然光是这么多张吃饭的嘴就能把家里吃得一穷二白。

寻常人家遇到荒年或灾年就算不鬻儿卖女,小孩儿夭折的概率还是挺高的。

像三娘出生那年冬天闹雪灾就冻死了不少老弱妇孺,弄得王氏每天提心吊胆,一晚上要起来看三娘好几遍心里才踏实。

许是因为这么多孩子中就数三娘养起来最不容易,所以家中上下对她都多了几分偏爱,不仅王氏及自家兄姊格外疼她,连郭幼明他们这些当叔父的平时也很乐意陪她玩耍。

当然了,如果三娘没在牙长齐后央着人把炊具底下那层焦焦的玩意铲给她——并兴冲冲当着所有人的面表示这也是“锅粑”的话,郭幼明会更喜欢这可可爱爱的小侄女。

要知道时人称呼对方,经常用姓加排行的模式,他姓郭,排行第八,友人们自然就喊他“郭八”!

如今郭幼明这个俊秀潇洒的郭小郎君,已经没有了自己的姓名,他在亲朋好友间只剩下一个名字:锅粑。

就,到底是谁给她提起这种食物的啊!

郭幼明一度很想揪出罪魁祸首,可惜始终没能如愿。毕竟四五岁的小娃娃能把话说顺溜就很不错了,哪能指望她还记得是谁跟她提到过“锅粑”这个词?

最要命的是他老当益壮的爹牙口还挺好,听了三娘的话后乐呵呵地拿起块锅粑嚼吧几下,只觉越吃越香,令人回味无穷,于是每回家里蒸饭的时候都要叫人加大火候蒸出点锅粑来解解馋。

还力邀登门拜访的亲朋好友都来尝尝。

像郭家祖父这样的退休老头能有什么乐子?最大的乐事当然是和老朋友们喝喝酒吹吹牛。锅粑这玩意多适合下酒,香香脆脆还实惠!

在郭家祖父的大力推广之下,锅粑这种吃食很快风靡他们家所在的常乐坊。

对此,当事人郭幼明只想说——

何家不蒸饭,何家无饭焦,但少闲人如郭家祖孙俩尔!

难得看到自己这个鬼点子贼多的小侄女一脸忧愁,郭幼明走过去一把将人抱了起来,笑着问她:“我们家阿晗在愁什么?”

三娘这一辈起名都从日,她大兄叫郭曜,轮到她得了个晗字,意思是天快要亮起来的时候。

据说她娘辛辛苦苦生到天快亮才把她生出来。

家里人多嘴巴也多,平时喊她三娘的有,喊她晗娘的有,喊她阿晗的也有,三娘更小的时候花了老长时间才明白这些称呼都是在唤她。

身体突然腾空,三娘的视野一下子开阔了不少。她一点都没慌,径直伸手环住自家八叔的脖子,嘴上还不忘把自己正在烦恼的事和自家八叔讲了。

主要说的还是她和阿娘的对话。

找个好夫婿,然后呢?

然后生多多的孩子,不停地怀孕不停地生,不停地怀孕不停地生。

恩爱夫妻都要这样的吗?她不想和人当恩爱夫妻了,她每天都有好多好多别的事想做。

郭幼明被自家小侄女的话说呆了。

他今年十四岁,每天酷爱在长安坊市间游来晃去,好游玩,好宴饮,唯独不喜欢习武读书,典型的大唐官宦子弟堕落代表。

结果他五岁大的小侄女,已经开始思考嫁娶生养的问题了!

郭幼明有些啼笑皆非,忍不住刮着她鼻子戏谑道:“你才几岁,这就琢磨起成亲生子来了,真是一点都不知道害臊。”

三娘绷起小脸,一本正经(但奶声奶气)地跟她八叔拽起文来:“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郭幼明听得咋舌,屁颠屁颠抱着三娘跑去找郭家祖父献宝。

“……哈哈哈哈哈哈您不知道,她马上回我一句‘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也不知道她这小脑壳到底是怎么长的,这话我听都没听过!”

郭家祖父听得腮帮子直抖,最终忍无可忍地怒骂:“这是《论语》里的话,你没听过你还嘚瑟上了是吧?给我滚回去把论语抄十遍,抄不完别想再出门!”

骂完了他还朝三娘招招手。

“晗娘你过来,别和你这不成器的八叔待一起,省得跟他一样不学无术。”

三娘小雀儿似的跑过去扑进她祖父怀里,乖巧地偎着她祖父偷眼看向她家八叔。

只见她那喜提抄书禁足两件套的八叔整个人瞧着就像泥塑木雕,一下子没有了灵魂。

第2章

“小没良心的。”

郭幼明一边抄书,一边埋怨旁边铁面无情的小监工。

“我平时待你不薄,你就这么对我?”

三娘趴在书案另一头,好奇地看着她八叔一笔一划地在纸上写狗爬字。再好的笔墨纸砚,在他手里统统都是浪费!

为了当个敬重长辈的好孩子,三娘决定不把自己的真实评价说出口。她督促道:“八叔你得快快写完,你说过九月要带我去大荐福寺听俗讲的。”

当今佛寺一般会开设两类佛法大讲坛,一种是面向僧人的“僧讲”,一种是面向群众的“俗讲”。

俗讲是开元初大规模流行起来的娱乐方式,经过十几年的发展后已经从最初的佛经故事变文衍生出各类历史故事变文,诸如《伍子胥变文》《王昭君变文》,甚至还有贴近民众生活的当代变文,具体内容类似于感动大唐十大人物。

长安城中最热闹的俗讲戏场在青龙寺,而后就是大荐福寺和永寿寺了。

郭家祖父致仕后定居长乐坊养老,离青龙寺所在的新昌坊也就隔了一个坊,三娘已经跟家里人去过几次,感觉不甚新鲜了。

九月算是佛教的长斋月之一,听闻大荐福寺要趁着这个长斋月开始讲新变文,三娘早早便央着郭幼明带她去玩耍。大荐福寺在安仁坊,要穿过东市再走很远,她还没去过呢!

郭幼明天生爱热闹,自然也想第一时间去听听这次的新变文,可惜这不是被罚抄书吗?他苦着一张脸说道:“你看我这像是能在九月前抄完的吗?你知道《论语》多少字吗?”

三娘一脸懵懂,摇着头反问:“多少字?”

郭幼明噎住。

他哪里知道多少字?谁会无聊到去数《论语》的字数啊!

郭幼明若无其事地掠过三娘的问题,拿过二十卷让它们在书案上排排站,好叫三娘直观地了解到《论语》到底有多难抄。

“看到没有,足足二十卷!”

郭幼明强调。

“就算一天抄十卷也要抄二十天,咱肯定是赶不上新鲜的了。”

三娘听后忧心忡忡,她冥思苦想片刻,积极请缨:“我跟八叔一起抄的话只需要十天,到时候正好去玩!”

一开始,郭幼明是拒绝的。可等他看到三娘写出来的字后沉默了,要模仿别人的字迹可能很难,但三娘这个初学者写起字来歪歪扭扭,竟是和他苦练多年(事实上并没有练)的狗爬字扭到一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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