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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南(429)

阿南凑过去,仔细看旧地图上椭圆的草鞋洲。

朱聿恒将地图往她这边挪了挪:“你看,当时的沙洲,大致还是草鞋的模样,看来,二十年前那场大战,那条赤龙对这江流的影响很大啊。”

“说不准,也许是赤猫呢?”阿南开着玩笑,走到燕子矶最前端,抬手指向对面,“你皇爷爷当年,是在哪里设阵来着?”

“就在燕子矶正对面,沙洲之后。”朱聿恒与她并肩而立,在浩荡江风中望向面前。

阿南举起手指,测量面前的方位:“咱们来测算一下。首当其冲在燕子矶最前端的李景龙,说当时江面上出现赤龙,随即,龙气卷起巨风,将所有旗杆全部折断。这说明,他这个角度看到的异象,十分细长,长得像一条龙。但当时在中军旗杆下的老鲁看来——”

她回头看朱聿恒,问:“最大的旗杆多高来着?”

朱聿恒不假思索道:“如果是三军司命旗的话,一丈九尺高。”

“所以,不到二丈开外的人看来,那异象便已经因为倾斜而拉扁,显得不那么细长了。”阿南将旧地图铺开,对着面前已经不复当年模样的沙洲,转头看他:“所以,异象出现的那个点,能算出来吗?”

“试试看吧。”朱聿恒走到燕子矶最突出的地方,见最前沿还有块突出的石头,便站了上去看向对面,在心中计算着。

阿南见他略微皱眉,似乎是觉得不对,便提醒道:“阿琰,你比李太师要高半个头呢。”

朱聿恒便将身子压得矮了些,看向沙洲那边。

果然,正是沙洲正中心。

沙洲上全是密密匝匝的芦苇,此时蒹葭未生,只见一片灰黄。

他抬手,张开拇指与食指,以虎口粗测距离。而廖素亭早已取出算筹,身后更有人将工部的资料送来。

二十年来,长江在燕子矶一带的流速与深度、每年的山洪、各河道汇聚的水流、河堤测量的数据……一时齐备。

测算出当年沙洲的面积与水文后,根据当年燕子矶上驻兵的资料,再对照江水流速与沙洲每年的淤积情况,从面前这个已经渐渐显得圆润的沙洲,确定当年出现异象那一点。

江心风大,日头渐高。

阿南见朱聿恒一直在埋头计算,便将他的数据取过来,将他计算出来的数据给验算了一遍。

如此庞大的计算,如此精妙的算法,只要一步出错,便会全盘坍塌。

而她验算也赶不上他的速度,眼看着一叠纸用完,朱聿恒抬手又抓过一叠,不加思索,迅速写就。

等阿南终于将他的计算理顺之后,他才将笔和算筹放下,轻舒了一口气,抬眼看向她。

阿南取过尚且墨迹淋漓的最后一张纸,见上面因为写得太过简略潦草而只能看清东二百一十八丈、南一百七十二丈几个数据。

她略一沉吟,看向沙洲正中心,问:“确定吗?”

朱聿恒朝她点了一下头,这才感觉有些疲惫:“其实与你当初让我计算的西湖放生池差不多,同样都是经受四面水波的冲击,算过一次之后,我对沙洲波泓也算熟悉了,应该不会出错。”

他是棋九步,数算天资独步天下,哪有出错的道理。

回到城内,户部工部临时调集了几个资深账房联合计算,但因为众人都看不懂他的运算逻辑,最终只能帮他验算了数据,其余的计算方法与最终结论,都不敢有任何疑议。

阿南将朱聿恒确定的方位记在心中,道:“是与不是,我去实地看看便知。”

朱聿恒却对这个自己亲手算出来的结果不确定了,他的手按在最后的数字上,对她道:“之前,我也怀疑过天雷无妄之阵在草鞋洲。而圣上虽不许我接近,但曾经多次遣人搜索沙洲,但至今未见任何异常。”

“那些兵卒又不熟悉阵法,再说沙洲滩涂查起来绝非易事,他们一时半会儿能查出个什么来?”阿南用金环将头发紧束,说道,“给我调艘尖底小船,拿一份沙洲地图,趁天色还早,我吃过饭就去。我倒要看看,这明明已经消失的阵法,二十年后还纠缠着你的缘由是什么!”

……第225章 风雨如晦(1)

一顿饭时间,调集的船只便划到了江边。

阿南跳上船,朝着朱聿恒挥挥手:“我走啦,待会儿就回来。”

“我和你一起去。”朱聿恒抓起竹篙,说道,“我算出来的地方,到时候若有调整,自己过去会更有把握些。”

“你是答应过祖父的人,怎么能食言?还是做你该做的事情去吧。”阿南示意他把竹篙丢给自己,然后用竹篙敲了敲船沿,笑道,“别为难小船啦,它哪载得动咱们两个人?”

朱聿恒站在岸上望着她,抿唇许久,才点了一下头,挥手示意她多加小心。

沿长江横渡,她没入了枯黄的芦苇荡,按照之前探索的路线,向着草鞋洲而去。

沙洲外围全是河沙,中心部分却大都是河泥淤积,芦苇盘根错节,只有几条蜿蜒水道可供小船勉强通行。

等稍近中心,便发现沙洲中心一片平坦,多年来水草与芦苇腐烂其中,水浸日晒,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青黑沼泽。

她的小船虽然尖底灵活,可在这样的沼泽之上,也只有搁浅的份,而中心一片沼泽,人又无法在上面行走。

幸好之前探路的士兵们已提过中心沼泽,因此阿南早已带好水上板。

她将水上板取下,丢向沼泽,轻身跃立其上。

所谓水上板,便是当初江白涟用以在水上弄潮的木板,在水上和沼泽淤泥之上都能提供托举之力,使得上面的人不至于沉没。

抓起竹枝,她轻点沼泽借力,向前滑去。

木板带着阿南在沼泽上缓缓向前移动,便如一艘简易的小船般,驶向朱聿恒计算的地方。

然而,尚未滑出多远,她便发现了不妥之处。

远未到当初出现赤龙之处,沼泽上赫然便出现了无数气泡。水波层层荡漾,交错分岔,在沼泽上互相干扰,形成了一道道交叉的圆弧形,仿佛同时绽开了成千上万朵黑沉沉的青莲。

那是沼泽中冒出的瘴疠之气推动水波构成的,想来是被她的动静所惊扰,一朵朵青莲水波又大又急。

水上板在它们的推动下,根本无法维持平衡,而青莲又仿佛在抗拒外人进入,就算阿南尽力点着竹枝向着中间划去,可因为青莲推斥的力量太大,进一步退两步,始终被屏蔽在沼泽的外层范围,进入不了中心。

明明面前一片平缓水面,似乎毫无障碍,可就是渡不过去,难怪进入这里的军队回去后都只说一无所见。

阿南凭着自己的精妙身法,在繁乱青莲中勉强稳住平衡,但也在青莲波纹的推移下,一直在外围打转。

眼看离朱聿恒算出的赤龙之地越来越远,离自己搁浅的船反倒越来越近,阿南一时气恼,狠狠一划水上板,就要压过那些青莲,向着目的地强行冲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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