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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南(377)

黑衣猎猎,溅在上面的鲜血已被水浪洗去,几乎显不出痕迹,唯有泉边零落的梅花沾在他的湿衣上,显出几点艳红肃杀。

阿南偎依在他的怀中,眼前忽如幻觉般,闪过楚元知将金璧儿的身躯推出铁闸时的情形。

她那时心中曾想,金姐姐真是不明智。

楚先生愿意为她豁命,拼死也要用自己的身躯为她换取生机,可她与丈夫二十年相依,却还执着地追究当年的事情,始终打不开心结——

而她呢?

一路与阿琰行来,他们二人出生入死、互相救助何止一次两次。

阿琰骗了她也好、伤过她也好,这世上,言语可以欺瞒、可能违心,可为她豁出性命的人,只此一个。

若阿琰真的只是为了活下去而做了一切,那么,他又何必无数次将性命交托于她手上,何必一再为了她而义无反顾在绝境中抛弃生机,一再置生死于度外呢?

她颤抖着,深深吸气,又长长吐出,将胸臆中所有郁结的气息涤荡殆尽。

她紧紧地抱住了阿琰,放任自己虚脱的身体倚靠在他的身上,汲取他那端传来的体温,与他在这冰冷战场之中,为彼此增添唯一的暖意。

朱聿恒收紧了手臂将她揽紧,握住手中染血长棍,目光冷冷地在周围众人的脸上扫了一圈。

无论是拙巧阁的弟子,还是前来观礼的江湖高手,众人看着这对紧拥在一起的男女,无不魂飞魄散,哪敢再度上前。

朱聿恒不再迟疑,拥紧了阿南,带着她从流泉竹桥上一跃而下,踏在了下方的屋檐之上。

他没控制力道,加上携带着阿南,身体确实沉重,踏得飞翘檐角顿时断裂,无数碎瓦片簌簌落掉,轧轧倾倒。

在砖块掉落声中,他冷冷地瞥了那个刚被弟子们扶起的青衣人一眼,带着阿南再度向下飞掠,落在垂柳枯枝的堤岸之上,一路行去。

守卫的弟子们心知阻拦不住这对煞星,不敢出声也不敢上前。

三关已破,青衣人明知呼喝弟子上前也只是白白送死,因此虽然恼怒愤恨,但终究只冷哼一声,无话可说。

在岛上众人的胆寒注目之下,朱聿恒与阿南一步步走向码头。

就在走过青衣人身旁时,阿南忽然转头,声音低哑地问:“真相呢?”

青衣人狼狈不堪,神情却依旧僵直古怪,想必是戴了拙巧阁的面具:“什么真相?”

“你设计骗楚元知夫人过来时,说她来了这里,便能知道当年是谁让六极雷失控,害她父母去世的真相。”

“哼……”青衣人不耐烦地一挥手,阴沉道,“自然是他自己学艺不精,还能是什么!”

他这一挥手,阿南却一眼便看见了他指尖上的微光,心中一闪念,顿时脱口而出:“是你!”

“莫名其妙!”青衣人目光一凛,冷冷道,“再不走,休怪我手下无情!”

朱聿恒垂眼看向阿南,发现阿南面露确定神情,却并不多言,只扯了扯他的衣袖,示意他尽快离开。

走上码头,阿南随意指了一艘快船,朱聿恒扶她上船,扯开风帆冲出枯黄的芦苇丛,顺着长江扬长而去。

小船驶离了码头,逆流向着应天而去。

一路青山隔江相对,江南草木经冬不凋,满目苍绿之中偶有一两棵钓樟喷薄出整树淡黄花朵,蒙在冬日冻雨之中,明艳亮眼。

江上寒风呼啸,船头风雨交加。

斜侵的雨丝让阿南鬓发与睫毛上尽是晶亮水珠,湿透的身躯瑟瑟发抖,朱聿恒便拉住她的手进了船舱。

阿南身上的黑烟曼陀罗尚未消退,倚在舱壁虚弱无力。

烟雨水波隐约照在他们中间,朱聿恒抬手拂去阿南面容上濡湿的发丝,两人都是浑身湿透,寒冷让他们贴得极近。

阿南抬起颤抖的手,将朱聿恒脸上的面具取下,端详露出来的面容。

他依然是初见时的模样,光华足可覆照世间万物,矜贵无匹。只是这一次,他深黑的眼眸中,清楚倒映着她的身形,不曾有瞬息转移。

摇曳水光在阿南面前迷离晕开,他眼中似有万千灼热火星,要将她整个人烈烈燃烧。

恍惚间她又回到了分别的那一刻,在幽暗地道中,火把动荡光芒下,他跪俯下身,紧抓着她的肩膀,不顾一切地,近乎于凶猛跋扈地,侵入她的双唇,夺走了她的吻。

许是身体太过虚弱,又许是当时窒息的感觉还在胸前涌动,在他眼神的逼视下,她又陷入了那种迷乱的情绪之中,胸口血潮呼啸,难以自己。

手中的面具掉落于船舱,她脱力的手有些颤抖:“你是朝廷皇太孙,这般尊贵的身份,为什么……要孤身冒死来救我这个女匪?”

“不,过来救阿南的,不属于朝廷,不是皇太孙殿下,而是……”朱聿恒抬手覆在她的手背上,将她的手掌贴在自己面颊上,引领她的指尖清晰确定地摸到自己,“愿将这余下来的一年全部交给你的,在春波楼赌输了的阿琰。”

阿南怔怔地望着他那仿佛可以洞穿自己的幽深眼眸,喃喃问:“你不怕为了我,殒命在这里吗?”

他笑了一笑,贴着她手慢慢收紧,将她的掌送到唇边,热切地亲吻她的掌心。

冰凉的世界,唯有他紧贴在她掌心的唇上传递来滚烫灼热,让浮荡在寒江中的她身体微颤。

“因为,反正我在这世上也活不了多久,如果我不来,如果失去了你……”他紧盯着她,听凭灼热的冲动淹没自己,如梦中一再重演的情景。

只是这一次,他知道只要自己不放开她,这个梦就永不会醒。

“如果失去了你,就算我能多活几日,又有什么意义?”

雨点击打江面,船舱笼罩在繁急声响中。

阿南不知该如何回应他灼热的失控,声音也有些紊乱:“可是阿琰,我的手已经废了,我帮不了你,我永远也回不到三千阶了……”

而他摇了摇头,按住她冰冷的五指,将它们缓缓地一根一根掰开,让自己的手与她掌心相对,十指相扣。

他这双清峭迫人的手,骨节在肌肤下浮凸有力,修长劲瘦的十指蒙着一层淡淡的珍珠光泽,是她一见倾心的上天造物。

而他紧握着她的手,像是将她未曾抓住的所有希冀都紧紧攫住,妥帖地放在了她的掌中。

“你不是一直想要我的手吗?阿南,不要抛下我,我们一起走,一定能到达三千阶,甚至五千阶、一万阶!”

他的手如此有力,声音如此恳切。

阿南将这双自己一眼迷恋的手举到面前,恍惚看着它的轮廓。

她听到朱聿恒说:“以后,我就是你的手。”

江南严冬雨昏烟暗,水浪波光加重了这双手的阴影,也给它镀上了更迷人的光彩。

在熟悉了她所教的手法、经过了岐中易的磨炼之后,他的手更显力度强劲。

这双握着她的手稳如磐石,这个男人的心智举世无匹。她曾垂涎觊觎的这一切,如今全部摆在她的面前,一切唾手可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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