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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南(248)

朱聿恒听着她咬牙切齿的声音,在黑暗中沉默了片刻。

“但……不论如何,我觉得他会是你破解山河社稷图的关键所在,你,还有你的祖父、父亲,一定要牢牢盯着他,从他身上咬出些重要东西来。”

她又开始着急了,仿佛要将一切重要的东西都在此刻交付他一般。

而朱聿恒静静躺在草床上,借着余烬火光望着背对着自己的阿南,低低回答:“好。”

夜已深了,阿南的鼻息很均匀,朱聿恒却未能入眠。

他心绪起伏,激荡芜杂的情绪让他直到月上中天依旧无法合眼。

洞外,墨海上一轮金黄的圆月被海浪托出,逐渐向着高空升腾。

万顷波涛遍撒月光,千里万里碎金铺陈。无星无云的皎洁夜空,只有圆月如银盘如玉镜,照得寰宇澄澈一片。

借着月光,他看见睡在山洞另一端的阿南缓缓起身,走到他身边俯身端详他。

她贴得很近,他心跳不自主地略快了一点。他控制着自己的呼吸,让它均匀而绵长,就如沉在无知无觉的昏睡中一般。

他听到阿南低低的、悠长的一声呼吸,像是叹息,又像是无意义的伤感,在他身边默默呆了片刻。

这一刻,她离他这么近,他几乎可以感受到逸散在他脸颊上的气息,温温热热,在这样的月夜中,让他的心口无法抑制地波动。

就在他怀疑太过剧烈的心跳声要出卖自己之时,阿南终于站起了身。

她轻手轻脚地提起地上的一份物资,头也不回地出了山洞。

朱聿恒没有阻止她,在暗夜涛声中静静地保持着自己的呼吸,任由她走出山洞。

直到踩在沙子上脚步声远去,他才默然坐起身,看向她的背影。

她踏着月光向海滩走去,涨潮的水已经托起被绑在礁石上的浮筏,起起落落。

蹚过及膝的潮水,她臂环中的小刀弹出,利落地斩断两只浮筏相接的部分,将自己手中的东西丢在一只浮筏上,翻身而上,抄起了枝条编成的桨。

圆月光芒冷淡,猎猎海风即将送她离开。

但在她就要划动浮筏之际,胸中不知怎么的,忽然传来难以言说的留恋与不舍。

我事事村,他般般丑。丑则丑村则村,意相投……

昏迷中曾萦绕在耳边的、阿琰轻轻唱给她听的歌,忽然压过了所有海潮,扑头盖脸地淹没了她。

她终究还是忍不住,回头看向那个山洞,似乎在留恋里面那些相守的日夜。

她看见朱聿恒站在洞口,火光与月光映着他的身影。

他一动不动,暗夜中看不清神情,可他确实是在看着她。月光下,那双盯着她的目光,一瞬不瞬。

阿南的胸中,忽然涌起难言的心虚与怅惘。

朱聿恒跃下山洞,向着她快步走来,毫不犹豫地涉入海滩上的潮水之中,跃上了另一个浮筏。

“怎么了,是觉得晚上启程比较好吗?”他望着她问,紧盯着她的双眼如同寒星,灼灼地望着她,不肯移开半分,“那我们现在出发?”

阿南无法避开他的目光,唯有长长深吸一口气:“阿琰,我要走了。你以后……一切自己保重。”

朱聿恒握紧了空荡荡的掌心,逼视着她,一字一顿问:“为什么要抛下我?”

“我要回去的地方,不是你的目的地。”阿南狠狠回过头,望向南方,“阿琰,我……有点怕冷,不想在这边过冬。”

“因为竺星河吗?”朱聿恒没有给她留情面,毫不犹豫便戳破了她的托词,“阿南,你不是纵横四海名声响当当的女海匪吗?结果因为一个男人,你落荒而逃,要钻回自己的窝里,再也不敢面对?”

“没有,你误会了。”阿南别开脸,声音带了些许僵硬,“我只是想家了,想回到生我养我的那片海上去。”

朱聿恒死死盯着她,一言不发。

在他的逼视下,阿南终于叹了一口气,那紧握着船桨的手松脱,无力地垂了下来。

“别拦我了……阿琰,就让我这个彻头彻尾失败的人逃回去吧。我现在有点迷茫,不知自己究竟该何去何从,我想回家缓口气……”

若不是生性固执坚毅,又陡遭巨变无法分心,她真想狠狠哭一场,把所有撕心裂肺的痛楚都发泄出来。

只可惜,她在刀口浪尖上长大,生就了一副流血不流泪的性子,哪怕与公子决裂,她也宁可用豁命的决绝去迎向凶险万状的死亡,而不愿让巨大的痛苦激浪将自己彻底淹没。

月亮隐在了云层之后,晦暗的月光抹在粼粼波光之上,只有暗处与更暗处的区别。

朱聿恒无法控制自己,听她剖析着对竺星河的感情,忍不住吼了出来:“所以,你人生的理由、你行事的方向,只为了竺星河吗?你活在这世上的意义,全是为了别人?”

“别逼我了,阿琰!”阿南挥开手,狠狠道,“人这一辈子,开弓没有回头箭。走上了哪条路,以后就只能顺着那条路走下去,而我,走的是女海匪那一条,我背弃不了自己的出身!”

即使她所有的过往都被否定了,以十数年心血经营的人生就此夷为平地,惨烈而茫然,即使她的路已经断了头,可她还有家。

她想回到属于她的那条海峡,依旧做那个俯瞰所有来往船只,不沾染任何人世悲欢的女海盗,让孤独与执着成为她的双翼——

就像西面来的那些船头上、伸展着巨大双翼迎风站立的胜利女神,一往无前,破浪前行。

看着她决绝的面容,朱聿恒紧抿双唇,胸口似被日月的利刃所割,先是一阵冰凉,继而锋利的疼痛蔓延,无法遏制。

“开弓没有回头箭吗……”朱聿恒低低地重复着她的话。

“对,没有。”阿南说着,狠狠从浮筏上站起了身,一把抓过船桨,最后看了他一眼,“阿琰,我走了,回去做我的女海匪了。你……好好活下去。”

说罢,她的桨在水中一划,便要向着月下大海出发。

然而,就在船桨触水的一刹那,原本无声无息的水面忽有大朵涟漪疯狂涌起,船桨瞬间脱手,被水面吞噬。

阿南不料在这孤岛之上居然会有突变。她反应虽快,但正在情绪低落之际,又对孤岛毫无防备,一时不察,身体难免向海面倾去。

幸好她久在海上,左脚稍退,右脚足尖一点,只略略一晃便维持住了平衡。

刚稳住身形,异变又生。

万千绚烂光华倏忽间自水面而来,携带着海浪水珠,向她袭来。那是片片珠玉在暗夜中幽荧生光,映照着乱飞的水珠,如碎玉相溅,密密交织在她四周,竟无一丝可以逃脱的缝隙。

是朱聿恒手中的日月,骤然向她发动了袭击。

阿南万万料不到他居然会对自己发难。如今他们一个在浮筏上,一个在水中,距离不过三尺,这近身攻击,她如何能及时应对?

腰身一拧,她仰身向海中倒去,整个身体几乎平贴海面一旋而过,只以足尖勾住浮筏,险险避开这暴风骤雨般的玉片水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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