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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梦遗(67)+番外

再醒过来时已经是将近十一点。照平时这会儿孟春水该从实验室往回走了,小赵从被子里钻出来,跑到楼下奶箱去拿了当天订的牛奶,又回屋煮好了两碗韭苔肉丝面。结果他等到下午一点,书都背了十五页,还是没把那家伙等回来。

于是打电话,却被温柔的女声提醒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直到这时赵维宗都仍然觉得自己应该接着等。

他拿着本期中要考的马克思主义哲学在屋里胡乱踱步,想着等丫回来可得好好教育教育,手机随便关机可不是新一代社会主义青年该做的事儿。

结果踱着踱着,却突然在鞋柜上瞧见一串钥匙。由于太不起眼,赵维宗之前一直没注意它,拎起来一瞅才发现这不是孟春水平时拿的那一串,或者说,不只是那一串——上面多栓了几把别的钥匙,例如他们共用的那辆二手自行车的,出租屋附带的地窖的,还有两把细碎的叫不出名字的。

平日里要用到的,所有的钥匙,都在这儿了。好好地摆在鞋柜上,又被他拿起来。

赵维宗晃晃手腕,钥匙串发出清脆的叮铃声。一股子寒意瞬间侵占了赵维宗全身,跑去书柜翻找,果然,一沓证件奖状里,独独少了孟春水的身份证,还有学生卡。

不辞而别?

直到那一刻他仍然是不相信的。他甚至怀疑这是做梦还没醒,但在把自己拧得呲牙咧嘴确认清醒之后,赵维宗几乎是气急败坏地冲出了家门。

不过留钥匙拿证件也不能说明什么,万一是要办什么事呢?

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去物院找人。

“孟师哥吗?他退学啦,我们也是今天早上才听院长说的。”

这话好比当头一棒,告诉孙悟空说,五指山已经压你头上啦,你还别不信。

站在物院门口他又拦住院长,银发老头用几句“我们也不清楚”就想打发他走。

面孔陌生的同学们也说:“你是他什么人啊。”

这下好了,当头一棒完了之后又来摧心一掌——你孙猴子是他什么人呀,敢闹天宫,敢这么跟玉帝嚷嚷?

这种时候观音菩萨是不是该来救我了?

赵维宗猛地回过神来,正对上杨剪满脸担忧的表情,物理楼边的路上行人纷纷,头顶上乌鸦在叫,暴打喜鹊。

好吧,观音菩萨没来。他如是想。来了个土地公。

“哥们,你现在这样子很吓人,”杨剪摸了摸他的额头,“估计老孟是遇上什么事儿了,你着急我特别理解,可干急也不是个办法。”

“我不急了,我有直觉,急也没用,急也找不着他。”

“屁直觉,那么大人还能凭空消失了?”

“也对,说不定他根本没走,只是逗我玩,退学什么的是他联合你们骗我的吧?或者我现在在做梦?”

“大哥,哎,大哥你别发神经,要是不想跟我说最后一次见他什么情况,也可以,但他有没有给你留什么东西?”

“这个?”赵维宗掏出一串铃铃响的钥匙,又掏出一个打乱的三阶魔方,“还有这个,一块放在鞋柜上。”

杨剪拿过魔方转了转:“这什么意思,不过挺符合老孟作风的。”

赵维宗立刻抢了回去,固执地把它复原回刚才没转的模样。罢了又瞪杨剪一眼,好像刚才几下就能把这小玩意转坏似的。

杨剪被他瞪得忽然有点来气,再加上家里那远房表弟天天把他搅得心烦,没什么耐心,于是道:“先这样吧,这两天我也帮你打听着,有什么要帮忙就给我打电话。”

“得了。”赵维宗转身要走。

“哎,”杨剪又拽住他,“想开点,一是你也不一定就找不到他,我知道老孟他绝对舍不得你的,现在肯定有什么难言之隐,说不定哪天就回来了呢?第二是说难听点,谁离了谁不是活,过两天你难受劲儿也差不多能过去了。”

赵维宗突然笑了:“你懂得多。”

杨剪下意识松开手,有些抱歉道:“也不是那个意思,我是你朋友,必须跟你说清楚喽,这两天记得散散心什么的,别陷进去出不来了。也别天天想着你那点直觉,相信科学,咱是社会主义国家,该找着肯定能找着的。而且你俩缘分肯定没尽,老孟也不是那种不负责任的人,信我!”

赵维宗没说话,比了个OK的手势,插着兜走远了。

说到直觉,这东西其实很玄。当事人对它将信将疑,说来你还对一些事情抱着希望,可自己也明白这都是些侥幸。

就比如枝叶,秋树晃晃身体,就知道哪些马上要脱落,随风飘。比如家雀,远处的乌鸦能辨出老弱,伺机逐。比如一场谈话,局内人拣得出第一句疏冷,转身也心知肚明。比如今天早上一个梦,你还没醒还在梦嘴里挂着,也无端确凿知道这个故事,一睁眼就再也记不住了。

于是,赵维宗其实早就明白——从他开始怀疑的那一刻就懂,孟春水确实是走了。

尽管他猜啊想啊问啊闹啊,尽管他百思不得其解,怎么这莫名其妙的离别就突然降到自己头上,尽管种种,都不能改变一个事实。孟春水走了,走得彻底。

事情发生了,你不接受也没辙。谁管你接不接受啊。

那天他还真去散心了。

往年的19路已经取消,他改乘887,去了八达岭。到站时已经是傍晚,赵维宗在尘土飞扬的马路边上走了一段,隐约觉得自己到了记忆里他跟孟春水等农民送来三轮车的那片果园。

风里全是成熟的果香。

他极目望去,园子那么大,火烧云那么红,可他望不见山,一座山也望不见。

蹦极那会儿的山头呢?还有那个大湖?

他突然就产生了一种极深重的怀疑——对整个世界。

运砂土的大车在他身边飞驰而过,赵维宗几乎是逃回了车站,又逃上了返程的公交车。一上车他就紧闭着眼,身后的红霞让他恐惧,确切地说是什么都让他害怕。八达岭突然之间就成了个禁地,让他一次也不想再来。

匆匆忙忙回到出租屋里,他没头没脑地对着空屋说了一句:“今天我去八达岭了,你要是因为这个生气,躲着我,现在出来吧。”

当然没人回应。

“我这傻逼……”赵维宗在地板上躺下,看着天花板,又说:“其实要分开也可以,我不会逼你留下,昨天晚上给我做那么多心里建设,我现在还挺感谢你的。”

屋外又有乌鸦在叫了。入了秋,它们得从喜鹊那儿掠夺些物资存着,所以闹得凶。

“我就想,我就只想,你走也跟我说一声,我搬回宿舍也无所谓……我要失去,可以,但我不想两眼麻黑地,突然间就——还有你退学,抽哪门子疯退学啊!”

赵维宗兀自说着,从口袋里掏出那个小巧的魔方。

“还给我留个这,这东西我不会玩呀……你不知道吗……”

说完这话,他愣了一会儿,然后就像是再也受不住这种疼了似的,把魔方揣进怀里,缩在沙发和茶几之间的地上,掩面低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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