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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梦遗(118)+番外

隔着一条刚有列车驶过的铁轨,他转头看见了父亲,叼着烟,脸上神色冷淡,好像并没有对刚才的事情有什么震惊。

反应倒是不小,男人冲上来,又打了他一巴掌:“养你做什么?连你爷爷都劝不住?大过年的晦不晦气!”

孟春水对疼痛感到混沌,隐约感觉这回好像没有流血,但他脑子里还是嗡嗡的,周身的风也冷,冻得人没法好好思考,并不能够分清父亲这一巴掌到底是惩罚还是在庆祝。

只是觉得好讽刺,前一天他还给自己过了个生日,对着只插了一根蜡烛的三角蛋糕许愿:新的一年少挨点打,多攒点钱。

他想:刚才爷爷跳的时候,自己为什么没跟着一块下去?

并不是不想,深究其因,大概是不敢。

后来父亲似乎也觉得在长沙没法继续待下去了,在四月的时候,把他像件行李一样带去了北京。孟春水坐在火车上,路过许多江河湖泊,心想:上次从吉首被接到长沙时坐的火车,好像开得比现在这辆慢。

又想:这几年,车变快了,自己好像一点长进也没有。因为直到最后,无论怎样,无论看起来如何,无论他是否擅长蹦迪说谎喝酒打架装潇洒,他还是和那个七岁时被陌生父亲带离荒镇的自己,没有一丝一毫的区别。

都是一样的厌烦,自闭,胆小如鼠,并且十分的寂寞。

孟春水并不认为自己这种灰尘一样的人去了北京又会有什么改变。

至于那个在梦里说要等他的人,可能也一辈子都不会遇见吧?

7/

注意到赵维宗,是因为他笑得太大声了。

孟春水当时正一个人往陈旧的破四合院里搬行李,不远不近地,就看见那人侧脸对着他,蹲在墙根边上,正和一个约莫十岁的小姑娘一块捧腹大笑,好像中了彩票似的。

任谁听了那笑声,也能感觉出,他是真快活。

邻居?孟春水避开那人的眼神,扭身关上自家院门,默默地想,好像是很单纯的一个人,但估计也不会认识吧。他弯腰擦着新家积了满地的灰尘,觉得并不想任何人来自家做客。

但他们第二天还真就认识了。

孟春水当时险些迟到,原因还是不想见人,尤其是“新同学”这类充满好奇心的生物。最后强迫自己头一天不能怂,结果初进班门就看到了他。那人坐在第四排,眼睛星星亮亮的,居然正在朝他悄悄招手。

孟春水装作没看见,做了简短的自我介绍,然后挑了最后一排的没人的角落坐下。

谁知道那家伙居然当着全班的面,直接抄起书包课本,抛弃漂亮女同桌,在他旁边空位上落座了。

班主任淑芬就着茶壶喝了口茶,皱眉道:“赵维宗,你在干嘛?”

那人站起来,大声道:“报告老师,我想换座位,请您批准。我后排的夏林同学近视眼,您正好可以让他往前错。”

淑芬气得又是摆手又是摇头,最后还是皱着眉说:“那就这样吧,夏林到时候记得换,现在开始早读!”

然而那位赵同学显然并没有读书的意思,只听他在一片之乎者也中,用一种不大不小的声音说:“孟春水同学,咱俩其实是邻居,你刚才也听到了,我叫赵维宗。”

孟春水用余光看见,那人正撑着半边脸,专注地看着他。

于是更不敢转头了,只是盯着课本上的铅字道:“赵维宗同学,你准备一直坐在这儿?”

“对呀,”赵维宗笑了,“你不乐意?”

“我?我无所谓。”

“那就好,哎,那你说我算不算你在这个学校交的头一个朋友?”

孟春水并没有继续接话,而是跟着读起了《论语》。说真的,他并不想交什么朋友,他其实连“朋友”这个词都不想再听到了。

8/

刚认识头一天,赵维宗就要拉他中午一块吃饭。

那人还是一副轻松的模样,趁着课间最后两分钟跟他说:“校门口那家门钉肉饼今天重新开业,老板可算把他媳妇追回来了,中午要不要一块去试试?保准你一口爱上。”

孟春水其实不是很想去,但是看见这人一脸认真,好像在说什么秘密似的神情,他觉得直接拒绝也不太好,于是答应下来:“好的,谢谢你邀请我。”

“噗,用不着这么客气,吃个肉饼还谢,谢你个头。”赵维宗这么说着,一不小心就把手里的橡皮弹到地上,弯腰捡去了。

那天中午孟春水放下筷子,习惯性地要去结账,却被赵维宗按在椅子上,手里还给塞了颗薄荷糖。那人一本正经:“你刚来,怎么说也是客,哪有客人请客的道理?”

说罢他就插着兜排队结账去了,孟春水坐在原处,有些发愣地看着他跟老板胡侃,最后举着两根奶提子回来。

赵维宗自己叼了一根,在他跟前站定,把另一支递过来:“老板送的,虽然快化了。”

那是孟春水头一次吃奶提子,是一种很浓的奶香,还能嚼到葡萄干。忆起之前在湖南,他好像没有刻意挑选过冰棍。

那也是他头一次,见到有人愿意请他吃饭,即便是并不怎么贵的门钉肉饼。

9/

事情进展得有点出乎意料。

孟春水有点恐慌。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怎么就天天跟那位赵同学厮混在一起。

他只知道早上那人一定会准时在他家门口敲门,然后和他一块走去学校,于是他无数次路过厕所,克服躲进去的冲动,没有迟过一次到。

他只知道那家伙简直就是一藏在胡同里的老饕,天天哪儿好吃去哪儿,犄角旮旯随便钻,还非要拉他一块。最与众不同的是,他大大方方地跟孟春水约定,轮流请客,谁都不许乱来。

他只知道那人每天有爸妈要陪,有妹妹要哄,还有爷爷奶奶要照顾,生活满满当当的,好像过得简单又舒适——他经常听到隔壁的欢声笑语。

所以,朋友吗?

这种让人舒服的朋友,是孟春水之前没遇到过的。

但这仍然不足以让他感到恐慌。孟春水恐慌是因为,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对那人好像有了点说不上来的感觉。

10/

虽然被人说过“不会对人好”,但别人对自己好不好,孟春水是非常敏感的。

显得不在乎,是因为他自有一套理论——那些对你好的,你没法保证他永远愿意对你好,那些对你坏的,你干什么他都会对你坏。本就是没法控制抑或影响的事,所以你本身在不在乎也没什么意义。

但他没问过自己,万一有那么一个人,完全无条件地对你好呢?他好像无欲无求,单纯想让你快乐一点。

好比那次在小面馆里,他吓唬赵维宗班里那些谣言都是真的,他确实和男老师有一腿,那人的关注点竟然还落在给他报仇上。后来他装醉,装走不稳,要赵维宗把他扶回家,那人居然也百分百地相信了,甚至把他给背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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