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彻夜不熄(262)+番外

平时,没有死线摆在眼前的清净日子,棘手的人际关系问题又会找上他,朋友关系,恋爱关系,家庭关系,都令他疲惫。

当然也不是了无生趣,做实验时,读小说时,跑长跑时,用刀片在大腿上划出细长而殷红的道子,然后神经质地大笑时,哪怕是把油箱加满,在深夜的伊丽莎白城街头飞驰,被交警骑着摩托拦下,要求检查驾照时,黄煜斐都能感觉到切实的存活。

实际上黄煜斐已经大概接受赖斯医生所说的,自己是“和睦的精神病患者”这一事实,倘若反思,现在这种生活里有什么?好像什么都有,好的坏的全齐,唯独没有刚才背对着他道别的,那个属于梦境的,会讲一堆大道理的人。

可是,如果梦境只剩最后一分钟,即使梦境只剩最后一分钟,又即使,这一切终究会像灰一样遗落,拿不起,握不住——黄煜斐的大脑冷却下来,掰了掰后视镜,端正地朝着自己,默默地,把它当镜子照。

两个橙黄色的字,油漆质感,写得粗糙,一看就是喝多的人写的,却又那样扎眼。

原来如此,李枳,两个字有四个部首,全都是对称的,他在镜中看得如此清晰……那些状似无端的归属感和情愁,他默念着,李枳,李枳,李枳……

他默念着。

又像是幡悟了什么,黄煜斐把关机已久的手机打开,新消息像炮弹一样打在他手里。忽略刚刚分手的前任的数十条愤怒咆哮、导师的作业邮件,以及姐姐已经上了赴美的飞机,要求他次日务必回到Saddle River的别墅参加生日会的通知,他心想这些玩意,果然连做梦也不会放过自己。

黄煜斐兀自查起维基百科。

枳,落叶灌木或小乔木,小枝多刺,果实黄绿色,味酸而苦,不可食用,可入药。

可是“李”又是一种令人口齿生津的水果,饱满圆润,玲珑剔透,形态美艳,口味甘甜,黄煜斐记得,Prunus在超市里总是卖得很好,据说一吃就会口渴,就会停不下来,当然也有人被它过于浓郁的果酸激得眼湿。

十六岁的黄煜斐忽然释怀。这是一瞬间发生的事。也只有一个瞬间可以容纳这种释怀。仿佛他是十八岁爱上李枳的黄煜斐,是二十三岁得到李枳的黄煜斐,是三十岁仍然拥有李枳的黄煜斐。他确实是。在任何一个瞬间,他们都是一个人。

原来这就是你的名字,他想着,他知道自己也在消失,在剥离这个世界,也许更在剥离这段记忆,心口却溢出柔情。

酸涩的,甜蜜的,多汁的,即便我有遗忘,即便我做不了好人只能做自己,也会认认真真在前路等我的。

一个未来。

叫做李枳。

第85章 番外二:Tangerine Dreams 下

杨絮飘飞。

黄煜斐的第一反应是把口罩给李枳戴上,那人的呼吸道总给他一种脆弱的印象,北京的春天又年年都是满城的风摆杨柳,因此这个习惯就坚持到了现在。

但紧接着他就察觉不对,完全不对。口罩不在身边,李枳更不在身边。他一个人,站在一个花坛边上,周遭绿树掩映之中,有几间疑似校舍的矮楼。

前因后果一时间记不清楚。

只听到那些青瓦红墙的砖房里,传来阵阵乐声,挺澎湃,像是交响协奏。

黄煜斐站在原地冷静了一小会儿,他身上穿着普通的缎面衬衫,发暗的西草红,搭着深灰西裤,是印象中昨晚的装束,只不过没钱没卡没手机。他又想起,昨晚还和李枳一起去吃了当季的海鲜烧烤——应该是秋天,就是秋天,绝非飘杨絮的日子。

也就是说,自己在做梦。

找不出其他解释了。黄煜斐感觉还不赖,他手脚都听使唤,并且思路清晰,也没见着什么奇怪的角色出来引导他的行动。是那种少见的、似乎可以全然掌握的梦境。

只不过,自己梦见的是哪里呢?如此陌生的场景,之前并无印象。原地不动或许什么都不会发生,黄煜斐环望四周,除了树木就是花草,眼下最佳的选择是沿着石板路走到平房前去看看,那里的乐声刚才静了约莫半分钟,又开始兀自流淌,不过变成了某种管乐的独奏,浑厚而流畅,像舞蹈。

【北京市羽风青少年交响乐团】

檐下的木头牌匾上用红漆写着这样一行大字。

交响乐……黄煜斐想到李枳。那人偶尔提及学生时代,确实在交响乐团里待过一阵子,从小学开始,吹单簧管,后来十五六岁呼吸道出问题,气息不稳,时间上也越来越力不从心,于是再折腾了一两年,之后就没有坚持下去。

“光是吉他和钢琴就有我学的了,毕竟术业有专攻嘛,没啥可惜的。而且乐团老师不太待见我,我也不怎么喜欢吹黑管。”

李枳当时是这样跟他说的。

这两句话黄煜斐记得非常清晰,他唯一接触过的乐器就是吉他,还是一见钟情之后头脑发热的青春期行为,因此很难理解从小练习某种乐器的感受。可他总觉得,要放弃幼年开始的某种努力,并非那种草草掠过的轻松事。

抬眼看,面前的平房很宽敞,有着占了半墙面积的大窗户,却蒙着厚厚的灰,站得太远看不清屋里情况。老房子隔音效果很差,独奏还在继续着,越来越悠扬,鬼使神差地,黄煜斐往前跨了两步,背着手站在窗前,近乎是贴着那玻璃。

在紧张什么?他问自己。他真的会在吗?他又问。

紧接着他看到一个男孩的身影,很瘦,不高,背对他站得笔直,面对教室里围了一圈的众目睽睽。隔着几步远,三个老师翘腿坐在圆凳上,神情挑剔地看着男孩的独奏。

黄煜斐这个角度并不能清晰地看到他身前的动作,只能看见他抬着手臂,手肘雪白,一如他裸露在外的那截后颈,上面是碎发,下面是大红色半袖套头衫的后领,还冒失地支出来一小截水洗标。屋内光线昏暗,黄煜斐却全都看得仔细。

确切地说,几乎是看到他的第一眼,黄煜斐就有种强烈的直觉,隔着一层玻璃几乎要把那人看穿——他在等他演奏完毕,或许会稍稍转过头来,只一个侧脸他就能确认,没错,他只需要一个侧脸。

随着最后一阵蓬勃的高`潮的结束,演奏戛然而止,男孩拎着金属管鞠了一躬,略显无措地垂下手。“OK,首席可以休息了,出去吃点饭,晚上九点半集合记得不要迟到,你家长……能来还是尽量来一下,”坐在中间的女老师在笔记本上记录着什么,依旧严肃,“下一个上。”

接着是推门声,黄煜斐忽然有点不敢那边瞧,来不及做出什么反应,就听见门又吱呀吱呀地关上,有人放松地长舒一口气,随后有脚步声靠近。“您好,找人吗?”那人过来,站在一侧,拍了拍他的肩膀,还挺使劲,声音也有种诚恳的少年气,“我帮您进去跟老师通——”

转身一看,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无比熟悉,却因稚嫩而略显陌生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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