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再挑剔,接过碗来喝下。
很香很好喝的汤,稠稠的浓浓的,全都是博雅的深挚情意,融入心底化不开。
博雅见他终於肯喝汤,才松了口气。
放下碗,晴明忽抓起他的手,抚上自己的腹部。
感觉到细微的震动,惊喜望向晴明,眼睛闪闪发光。
晴明微笑不语。
博雅继而俯身将耳朵贴上,凝神倾听胎音,极其感动得落下一滴为人父的泪水。
原来,这就是当父亲的感觉呀!
第6章
中秋,望月之日。
自博雅宅邸的药师如来佛金身长出瓜果已至第七天,恰好满一周。
晴明的腹部越来越大,仿若临盆在即。
他显得更慵懒,甚至虚弱,大部份的时间几乎奄奄酣睡。
寝房内,漂浮空气中的光点也像跟著睡著了,黯淡栖息於他身周。
「金蛉,你家主人不要紧吧?」注视面色比平常苍白的晴明,博雅担忧的小声问随侍主人身旁的式神。「怀孕的人是不是都会这样?孩子什麽时候生?」
金蛉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晴明没提过吗?」
「没有。」
「昨天保宪大人来的时候也没说吗?」
「没有。」
「他请保宪大人帮忙何事?」
「不知道。」
一问三不知,面对不知是装傻还是真不晓得的金蛉,向来温厚的博雅不禁有些气急败丧,然金蛉美丽的脸庞盈满天真无知,著实教人苛责不了。
「博雅大人,即然您来了,那麽我就先退下了。」恁地天真或装傻,还是很识相的告礼退出寝房,让小俩口独处。
无奈,只好静静陪伴兀自安眠的晴明。
呼吸缓且长。
双唇朱红稍淡,如初绽的粉色樱瓣。
浓长的睫毛垂覆在面颊上,形成二道柔和的阴影。
嗳,晴明不愧是当代平安京的美男子之一,连睡觉的样子都别有一番风情。
博雅凝目出神,心湖泛漾柔情涟漪。
该怎麽说呢?
他与安倍晴明是挚交好友这点毋庸置疑,然而亲密的关系让他们亦成为「情人」,如今晴明怀有他的「儿」,於理,晴明已算是他的「妻」了呀!
可,世俗的道德规范里,一个男人如何能成为另一个男人的妻?
无疑的,这是逆俗,是悖德,是世人所难容的离经叛道!
他想起「那男人」也曾爱上另一个男人,然而结局却是哀伤至死仍化鬼纠缠的悲凉。
他和晴明,是否有一天也会走上同样的情殇路?
晴明身上的数只光点彷佛感应到博雅的愁思,发出微光,安慰似地飘向他。
抬手张开手掌,光点嫋嫋栖落掌心,一道浅浅温暖流淌心窝。
摇摇头,笑了笑,今天是哪根筋不对,悲春伤秋起来了?
无论世人会如何看待他和晴明的不伦关系,无论二人之间会如何演变,心,绝不变!
忽地,黯淡的光点纷纷漂浮,散发煦煦暖光,向博雅聚拢。
吃惊之际,晴明的睫毛颤了颤,睁开双眸。
「博雅。」轻唤。
「晴明你醒啦,这些光怎麽了?」博雅有些无措,掺扶晴明起身而坐。
「你必有什麽吸引它们。」
「我哪有什麽可以吸引它们?」不解。
「记得我曾经说过吗?你光是『存在』便能操纵鬼神,而你却浑然不知自己拥有这种无形力量。」
晴明微微一笑,内心有著没说出口的话。
他,安倍晴明虽能以各种术法操纵鬼神,然而源博雅光是「存在」,坐在这儿,就能轻易操纵他的心。
「我不认为自己有如你一般能操纵鬼神的能力。」博雅还是不明白,总觉得自己是个再平凡不过的平凡人。
唯一的不平凡,是结识晴明,并与之渐行渐近,直至密不可分。
而这唯一的不平凡,成了他这辈子最无法割舍的魂萦梦系。
「是咒?」晴明说。
「咒?」提到咒这虚幻难解的东西就头大了。
「源博雅本身的『存在』,就是一种咒。」
「我是咒!?」
「没错,你是咒。」
「我怎麽会是咒呢?」又是丈二金刚摸不著头脑。
「你的眼是咒,你的鼻是咒,你的唇是咒,你的一切都是咒。」纤指抚画博雅的脸容,深邃的珀眸蕴藏太多纠结的情感。「当我发现自己被这名为『源博雅』的咒紧紧的紧紧的抓缚住时,我已经动弹不得了。」
只因这咒,已在他的灵魂他的生命植得太牢太深,再拔除不掉了。
「晴……晴明……我……」
「嗯?」
怔怔的,傻傻的,抱头大喊:「我不懂,我真的不懂你说的咒!我的眼睛鼻子嘴巴什麽时候变成咒的,我怎麽都不知道啊?」
啧,这家伙又变成一头不解风情的大笨牛!
「不懂也无所谓。」撇了撇嘴,双手横向一拉,将这头牛的脸皮当做橡皮左右扯开。
「清明,遮样拉费痛……」脸被拉得变形,口齿不清。
「原来你还感觉得到痛。」语气凉凉,泄忿般的欺负得更用力,简直是在蹂躏博雅无辜的脸了。
拉扯掐揉,搓圆捏扁,一张儒尔俊脸可笑地被迫歪扭著。
呜……真的很痛耶!
哎……只要晴明高兴就好。
没闪没躲更没愤起反抗,纵任白晳玉手在自己脸上横行霸道,即使有苦也不敢言,男子汉的眼泪只能默默往肚里吞。
谁来告诉他,他到底是哪里又惹晴明生气啦?
蓦地,软软的唇覆上他的。
如沐春风的亲吻。
浓郁薰人的甜蜜。
飘飘然地心恍神迷。
他想,晴明的「存在」才是真正的咒。
他想,他才是被「晴明」这个咒所抓缚住、动弹不得的人。
他想,他醉了。
醉在当今最伟大的阴阳师的缠绵气息里,永远、永远、永远,都不愿再从这足以教人醉生梦死的缱绻情咒中清醒了……
第7章
向晚,雁鸟归巢时。
不知为何,博雅今天希望能留宿过夜,虽然他天天往晴明这儿跑,除职任以外的时间几乎全泡在此处,可晴明仍坚持他必须回家。
但,他今晚就是想留下。
源博雅固执起来,像驴子。
安倍晴明固执起来,像石头。
驴子对石头,大眼瞪小眼,二人僵持不下。
「如果你今晚不回去,走出这里之後,就别想再进来了。」石头淡淡的使出杀手鐧。
驴子,败!
莫可奈何,虽是万般依依不舍,但也只能垂头丧气的由金蛉送至大门,不忘千交待万嘱咐:「金蛉,请你好好照顾晴明,最近天冷了,夜里要替他加盖被,如果有什麽事千万要马上来找我,我一定会立刻赶来。」
「是,博雅大人。」
临去前,瞟见那门外行脚僧的位置又移动了,更靠近晴明宅邸。
又想过去询问,却听金蛉说:「博雅大人,天色暗了,请您快回去吧!」
「好。」
一步一回头,直到夕阳西尽,土御门小路底那扇熟悉的大门才渐渐遗落视线之外。
走过戾桥,再行一小段路,芦屋道满不预警地挡在他面前。
「博雅大人,祝你今晚一夜好眠。」道满直视著博雅的眼睛说。道满那双过於明亮的眼在逐渐濔漫的夜色,发出诡谲莫测的异芒。
博雅的眉心微摺,有礼而冷淡的应道:「谢谢,我会的。」
「那就好,那就好。」道满的双目更加炯亮,大步踅开。
强烈的怪异与不安感沈淀心头,直觉方才不该回应道满的话。
晴明说过,话语也是一种咒。
回答,将促使咒的完成。
这人们每天都会说的家常对话,应该不会是道满的咒吧?
快接近住所时,在大门等候的俊宏见到主子,跑上前迎接。「博雅大人,您终於回来了,大御所夫人等您好些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