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渺渺(23)

“能弄什么么蛾子?”

“例如带兵北上。”

“七哥对三哥忠心耿耿,不可能做出对三哥不利的事。”

“他不用真对你三哥做什么,他只要带兵北上,就足够让天下人以为,他想对你三哥做什么。”

九公主一怔。“七哥不会吧……”

太上皇哼笑了声。“怎么不会,别瞧他冰冻闷葫芦似的,葫芦里烧的那把火,比咱们家所有的人都要烈。”

“既然如此,您还吓小渺做什么,直接绑了送去给七哥不就得了?”

“这么做,会打坏王爷的主意。”本一直静默的驸马爷忽出声插话。

“还是朕的状元女婿聪明。”太上皇十分欣赏的拍拍驸马爷肩膀,对九公主说:“当初你怎么想着倒追从玄,你七哥差不多也是同样的。”

“这能一样吗?”九公主仍不甚理解,似懂非懂。

“从玄,来,陪岳父走几盘棋。”

“是。”

岳婿二人施然摆开棋盘,让九公主迳自抱着两个儿子苦思不解,心想,七哥要真喜欢魏小渺,直接困人在身边日日相对,日久生情,何必弄得这样弯弯绕绕,这不是穷折腾吗?

想了许久,九公主一拍桌子,做下结论——

“七哥根本吃饱太闲!”

不满三岁的娃娃也学母亲拍桌子,奶声奶气的叫:“吃饱太闲!七锅吃饱太闲!”

“哈哈,吃了七锅还能不太饱太闲?”太上皇大笑,驸马爷微哂。

母子拍翻棋盘,打乱满桌白的黑的棋子,娃娃还嫌不够乱的顽皮伸手去搅和,将它们全混成了一气。

太上皇指着棋子笑道:“感情不正如这些棋子,颜色虽是简单的黑白分明,但走在棋盘上却你来我往,费尽心机。”

驸马爷淡淡接道:“一场尔虞我诈之后,一局江山始定。”

“可不是吗?”太上皇点点头。“当然,如果像这样打乱了,谁输谁赢,犹未可知。”

“这都能拿来说道理,我看你们也跟七哥一样,都是吃饱太闲。”

“吃饱太闲!”

嗳,是说天底下的感情,哪一段不是吃饱太闲谈出来的?

那厢是欢声笑语,这厢却愁风苦雨,可怜魏小渺被太上皇狠狠吓着,一颗心极端的忐忑不安。

太上皇与九公主后来的一番对话,他当然没听见,只不停惶恐想着太上皇的话,心里不能说不骇怕,他很怕,怕宋炜真如太上皇所说的,会为他父子失和,挑起无谓风波。

怒发冲冠为红颜这种事,叫他万死不足惜!

看来无论如何,他都必须回楚南一趟,至少得跟七王爷说清楚一些事,厘清二人之间的缠乱纠结。

他的干爹曾叫他好自为之,如今,太上皇也叫他好自为之。

这么多年一路走来,他的每一步莫不谨小慎微,如临深渊,难道还不够好自为之吗?

王爷……七王爷……你到底要我怎么办才好?

魏小渺思绪乱成一团,回到礼部侍郎的小苑整理行李。

礼部侍郎动作匆忙,归心似箭的心情全表露在脸上,却含着一抹甜丝丝的笑意,想必是想起皇帝了吧。

临走前,他忽阻挡住魏小渺,不让他一起坐上马车,说:“小渺,虽然我不大晓得你和七王爷之间的事,不过我还是想多嘴劝你一句,不要像我一样逃避退缩。”

“李大人……”

“该把握的就该好好把握住,想追求什么就勇敢去追求,不要因为害怕与自卑而裹足不前,你和别人一样,都值得拥有尊严,更值得获得幸福。”

我真的值得拥有尊严吗?我有资格获得幸福吗?魏小渺扪心自问,多年以来,依旧不断在同样的问题中迷惘打转,心底深处忽生起另一个声音,一个字、一个字的对他说——

小渺,我要的是你,一个叫做魏小渺的人,不是一个自称小人的奴才。

这就是那些问题的唯一答案,不是吗?

沉默一会儿,心思在这极短的片刻间百转千回一遍,眼中闪过一道决心的光芒,无论如何他都必须回去楚南,但不是因为太上皇的那些话。

只因为自己。

只因为宋炜。

“李大人,请您自己回京城,小人想往楚南去。”

“嗯,去吧。”

“请您路上小心,一切多保重。”

“你也一样。”

两人相视一笑,无声给予彼此诚心的祝福,各自去追求属于自己的那份幸福。

******

魏小渺向总督府借了一匹马,以自我最大的能力,快马往楚南的方向奔驰,恨不能不要吃不要睡,只要赶路就够了。

短短数天路途,却遥遥若远在天涯,每一日都有如千日,每天睁开眼醒过来时,都恨不能插翅飞过去。

回想二年前,宋炜是否就是怀着这样的急迫的心情,从楚南飞奔回京城,只为带给他新鲜的蛇藤莓。

口中宛如还残留一丝当时的蛇藤莓的滋味,又酸又甜又涩,如同他现下的心情。

他毕竟不是武人,用六天回到楚南已是体力极限。

回到楚南王府大门前下马时,双腿一软,差点跌倒在地,守门待卫连忙上前扶他,恭敬小心的将他扶进王府中。

“魏大人。”一门房小厮上前打揖迎接他。

“王爷可在府内?”魏小渺问。

“在,请大人先入内休息,小的立刻去向王爷禀报,说您已经回来了。”

“不用了,我直接去找他,他在哪里?”

小厮指向一个方向,说:“往那儿走,如果没瞧见王爷,您就再问问其他人。”

魏小渺往他所指的方向走去,经过一个穿堂,没看见七王爷,便询问一个恰好在穿堂中的下人。

下人笑了笑,指向一个方向,和门房小厮说同样的话。

魏小渺朝那个方向再走,然后,经由一个又一个的下人指路,他走过三条回廊,穿过两处庭园,绕过一个水塘,几乎快走了半个王府,仍然没见到要找的人,最后再穿过一小片竹林,走到一道白色围墙前。

魏小渺有种直觉,只要沿着这道围墙走,就能找到宋炜。

急迫的心情忽缓和下来,悠悠的沿围墙行走,走到围墙尽头蓦然看见墙中的院子时,陡地当场怔住。

他绝对不会看错,院子里的那栋房子,是他幼年住过的老屋宅,连墙壁一角的破损形状都一样。

走进院子里,走向老屋宅,望进大门中的前厅,见到熟悉的背影背对着门外,盘腿坐在地上。

不禁再一愣,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跨过门槛走进去,一入眼便是前厅靠墙的供桌上的两座木牌。

一座是何氏祖宗牌位,一座是……外婆的牌位……

外婆……是外婆……

所有想对宋炜说的话和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全在一瞬间忘了、抛开了。

不再想太上皇怎么说,不再想天下人会怎么看他,不再想强加在自己身上的奴性卑贱。

眼中只看得见那小小一块木牌。

他一生的起点就在那里。

双膝落下,伏跪在地叩头,肩膀因强自忍耐而颤抖着,一时终于压抑不住,先是低低呜咽几声,继而放声嚎啕大哭出来。

“啊——啊——啊——”

大声的哭,声嘶力竭的哭,撕心裂肺的哭,一声高过一声,彷佛要把自出生起所受到的每一分委屈、每一分疼痛、每一分压抑,全在此刻用哭声从骨中肉中剜出来。

“外婆,我回来了!我回来了!我回来了!我回来了!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彷佛拚尽一生力量的哭号,一遍一遍又一遍的重覆嘶叫,仿若泣血的哀鸣。

附近有些人听到了这极悲极恸的声音,无不目眶泛红,举袖擦拭眼角。

宋炜第一次看见他情绪失控至此,向来冷峻的人竟感到自己眼眶微微发酸,为他的伤而伤,为他的恸而恸。

只因这些伤、这些恸是魏小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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