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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中白荷(18)

箫正明这才明白白荷为什麽非杀那人不可。这女人果真是心狠手辣,那刘哥也算倒霉,跟杜谦风的事沾了边,正好被拿来开了刀。

但是箫正明却觉得这事还不止这麽简单。她要替杜谦风报仇,要吓住码头上的那些人,大可不必说那一堆的废话。她白荷要杀人,从来都是直接动手的。

恐怕这里头,还真的有莫尘的事。

“撇开这个不说,你做这一场戏是给那傻小子看的吧?”

“倒是什麽都瞒不过你。”

“不过你搞这一出,到底是为什麽呢?”

白荷却只是笑而不语,低头进了车内,跟箫正明往後面的地方去了。

莫尘被陈三一路拖出了码头,也不知道方向的就是一阵快走,搞得他一头雾水。

“三哥,你到底要带我去哪儿?”

“你跟著就是了,很快就到了。”陈三说著,脚下却也似沈重了般,速度缓了下来。

“到底要带我去哪里?怎麽说著说著,突然带我出来逛了?”

“你让陈三带他去哪儿了?”车上,箫正明突然又想起这个来了。

白荷微微一笑,那绝色倾城,胜过世间所有美景。只是淡淡到,“带他去看,我想让他看的东西。”

“到了。”

前面的身形忽的停了下来,莫尘也跟著急忙收住脚,这才抬头看是什麽地方。

日已西沈,破陋得小街两边立著一幢幢更加破旧的小房子。满地是扔出来的垃圾、废品,空气中还弥漫著一股酸腐味令人作呕。就连走在这街上的人,睁著一双空洞的眼,满脸的憔悴病态。

“你说的没错,刚刚那场戏,我就是做给莫尘看的。”

“莫尘是个好人,心肠很软。这种人,就算再有本事也只能是个废物!他不知道这个世间的险恶、不知道人性的阴险、不知道命运的冷酷,单纯的永远都活在别人给他的乐园里。所以现在我要让他走出乐园,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到底是个什麽样子。没有奇迹、没有希望、没有任何东西,只有冰冷的现实。”

陈三远远的望著一个趴伏在地上的男人。污泥抹满了他的脸,让人看不清他的样子,只能大概的看出是个三十都不到的男人。一头纠结得乱发上面沾满了油腻和污物,远看不注意的时候还以为那是团扔在路边的破布团。身上的布片根本就不能称之为衣服,露出里面包著骨头的一层皮。

男人不知道在地上捡著什麽,只是不停的往嘴里塞。看那样子好像吃著什麽世间的美味,莫尘却不敢相信,那只是混著泥沙的碎屑。

这一刻莫尘才终於明白,什麽叫活的没有尊严。就像畜生一样,什麽地方都能睡、什麽东西都能吃,只要可以活下去,做什麽都可以。

忽的,那男人像是感觉到有人在看他,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抬起了头,看向了陈三和莫尘。愣愣的,眼泪一下子就涌出了眼眶,一滴滴的落在了地上。

那些眼泪,已经是他唯一的证明,证明他曾经也是一个人。

尘中白荷(二十一)

“我要杀那人时,就知道莫尘没办法眼睁睁的看著他死。所以我用同样的话勾起他的回忆,让他重新想起那时的愤怒和羞辱。不过就算是这样,他天真的性子也狠不到能杀人,他又是不懂得变通的脑子,逼死了也只会照我的话去做而已。不过真把他羞辱到这份上,人就很难留得住了,所以老张给他个台阶下,让他好下得了台。”

“我看以他的性子,这难堪一过去,就又会把那件事抛到脑後去了。你这一打一揉,根本是自己打消了自己,全是无用功。”

“没错!不过他看那刘哥的感觉却是变了。”白荷不紧不慢的替换了交叠著的腿,接著到,“那人那样对他,他却为了救他甘心受辱。就算是个品行恶劣的,自己也尽力去救了。在莫尘的脑子里,这样的念头才是最能被他接受的。刘哥越是丑恶,他的自我满足感就会越强。在他完全沈浸在这种自我满足中时,这时候有人狠狠的敲他一棍子,这种效果才是最好的。”

“所以你让陈三去做这个敲他一棍子的人?但是陈三要怎麽敲?”

白荷却是胸有成竹的微微笑著。

“两年前,那人也是码头上的苦力。”低声的,陈三像是自言自语般的说著。

苦力?

莫尘忽的愣住,无法想像那瘦到就像包著骨头般得手脚,竟能抗起那麽重得东西?

“两年前,他就跟你一样,嗯,应该还比你高点、比你壮点。”陈三看了看莫尘的身形,像是跟回忆做著比较一般说著,“他也是因为不服气被人欺负,结果就跟监工打了起来。不过他没你这麽好的运气,当场就被打断了骨头,下半身全都没了知觉。虽然命是救回来了,却成了个废物。别说站起来了,就连拉屎拉尿都没办法控制。”

“他也……”莫尘顿时觉得後背一片冷汗。杜谦风的话,忽然又在自己的脑子里面响了起来。

──要是运气不好的,打断了哪里的骨头,一辈子都是个残废。那日子过的,比杀了你还惨。

“那他又怎麽会过的这麽凄惨?”

陈三又用那种像在看个傻子般的眼神看著他,笑到,“一个男人成了残废,连自己的生活都没办法自理,还能过成什麽样子?”

“就没人帮帮他?”

“帮?现在大街上这样的人多了,谁又帮得过来?他能留下这条命,还亏了白小姐给了钱请了大夫才活下来。等到白小姐的钱用光,他就流落街头,变成了这付样子。”

“那打他的人呢?”

“打他的人,你也见过。”

“我也见过?”

“不单见过,还打过你。”

“刘哥?”

陈三没有回话,只是沈默的看著远处的那个人影。过了很久,陈三才低沈的说话,声音中却带著几分羡慕,更带著几分无耐的沧桑。

“你运气好,碰上了白小姐。可不是所有人的运气都像你一样的好。这些年,我在码头上这样的事已经看过太多了,生不如死的、还有直接被打死的。我宁愿那些苦工被他们抓起来,打也好、骂也好,那些苦工怨我也好、恨我也好……只求像他这样的人不要再有了。”

“那就任人欺负?为什麽就不能为自己讨个公道?”

“公道?”陈三就像在听个笑话,还是这世上最好笑的那种。“你觉得要怎麽样才算公道?”

“应该……”话到一半,莫尘却突的住了口。

怎麽样才算公道?

就算让那刘哥也受尽折磨、甚至杀了他,又能得到什麽?好端端的一个人变成了这个样子,要做什麽才能让他找回他原本该有的人生?

什麽都不能……

那一瞬间已经决定了他的後半生,无论任何人做任何事,都已经无法挽回。

那要公道又有何用?

陈三淡淡的,却是无奈的说到,“我不求公道,只求这样的事不会再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