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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生石(9)+番外

笑声从夜晚的天文台上溢出,传得很远,一直传向深邃的夜幕,和那条银白闪亮的星河。

星河缓缓旋转,越来越快,越来越亮,汇成一片刺目的白光。

白光闪没,投影电视的大画面上,空间站接轨的直播,爆炸和撞击后,满目的残骸。

字幕看不清楚,发生了什么我不明白……

主播激愤的声音,不知谁迟到的尖叫……

芒……

芒!

尖锐地倒抽一口气,我的意识清醒过来。

很久没有梦到了。

身上的衣物,如果没有记错,是真丝的触感。

略动了下五指。

指上的茧子被磨薄了。

看来,已经趁我没有知觉的时候……

全——面——

专——业——

地打理了。

睁开眼,白色纱帐赫然入目。

纱帐后的床顶,重漆雕花,庄贵的深红。

揭开身上的轻暖的缎面被子,我坐起身。

房间的另一头,昨日那个锦衣的男子,放下手中的竹简,饶有兴味地看过来。

他用的,不是一般时候男人看男人会有的目光。

从衣着到这样的势态……

想令我不安吗?

一旁候着的两个丫鬟弯身蹲下,替我套上室内暂时穿用的,姑且叫做拖鞋吧。

双脚平放着地,起身,立定。

一个丫鬟捧了衣物过来,一个伸手来解我的腰带。

里衣也要换么?

是主人的授意吧……

略略展臂,由着丫鬟解开留眠衫,如水丝绸滑落,而后被轻手轻脚地拿下。

褪下亵裤,迈出地上的那团布料。

既然想看,就好好看吧。

左肋下的伤痕。

转身,方便她们替我穿上新的内衫。

也方便她们的主子看清楚,背后,以及膝弯上下的疤。

蓝璃性子简单,吃过的苦头哪里只有这些。

若不是和他同一批被卖进楼的,有个叫蓝玉的机灵孩子相护,这腿,怕是早就废了。

想来,那三天的赶路,赶得膝盖疼,不是没有缘由的。

可怜那蓝玉,因病而亡,死得居然比蓝璃还早了好几年。

病死……

哼,谁知道真病假病。

不急着知道锦衣男子的反应,也就没有看他。

反正,我已经在漩涡里了,何必执着第一回合的结果。

继续由她们替我穿。

亵裤套上。

中衣理顺,外袍系好。

裘带。

还有个小小佩饰。

……见鬼的品味。

算了。

坐回床沿,套袜,着履。

抹脸。

漱口。

顺着她们的意思坐到铜镜前。

梳理,着冠。

而后,两个丫鬟无声快速地收拾了换下用过的东西,退到门口,齐齐一躬身,揭帘出去了。

看了看周围,窗边有张靠背椅,看上去应该舒适。

走过去,开窗,坐下,看着院子,发呆。

对峙着比耐性么……那就陪你玩玩。

东平虎视眈眈,继大小两柯后,首当其冲的便是紧挨的梁和赖。

梁国,其实也可以说是梁家。

所以,穆炎的主子,镀城梁家的家主,不会是什么大闲人。

我么,代写家信的时候,一唠叨便是半天的老婆婆老公公见多了。

下雨天,或是农闲了,写完的碰到来写的,再凑上等着写的,三四个一起磕牙的热闹,也是有的。

虽和富裕不着边,可几个粗碗,灶上烧的井水,几张长凳竹椅,都是招待得起的。

院里布局大气,种的多是松柏类的常青植物。有人工折去了老枝,剪掉了败叶,这时节看来,竟然还是能凑出一片生机勃勃。

几只雀子在树荫下跳来跳去,找着落下的松子,半腐败的叶间埋着的虫子,偶尔也跃上走廊的栏杆,左右看看。

侧倚到椅背上靠得舒服些。

后颈上,还是生痛得厉害。

穆炎那一记手刀,劲道十足,落处准确,果然是杀人放火一把好手。

昨日脱口而出的话,表明了我认识他,不晓得有没有给他添麻烦。

能肯定的是,他主子已经知道我什么身世来历了。

不管怎么说,穆炎还好好活着。

死士死士,至今只是一个士,还没有死。

不错了。

十五

两只雀子不知为什么,追逐着翻飞。

而后又有一只加入了行列。

被追赶的那只叼了什么好吃的了吗?

看不清楚。

“石玲。”

“嗯?”

“石玲。”

“别吵。”挥挥手赶开芒。

这家伙就是看不得我闲闲发会呆。

……

芒?

惊醒,回头,却见那个男子立在我身后两尺左右。

脸上隐隐一抹失望诧异被他掩饰得很好。

想不到我会对这个名字有反应么……

他叫的其实不是石玲,而是时临。

只是,不清楚他先前有没有试过蓝璃两字。

头有些眩眩的昏沉,四下略略环顾,果然——

左边桌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小炉香。

催眠的?松神的?

按按额头,揉揉太阳穴,幸亏我英明果断聪明机智天下无敌……

知道一个跟了自己三十多年的名字的可贵,知道谐音的重要。

真想踹他一脚。

可惜,就算我打得过他,也打不过他身后那群不知藏到了何处的死士。

“时临。”男子声音中低,眸中深不见底,“这名字倒不错。”

起身,我拱拱手为礼,开口,“多谢称赞,愧不敢当。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不到一年之别,竟然就不认得了么?”

“阁下明知我是张家坡时临,并非那什么公子,何须如此。”

“阁下既是镀城治下,并非不知身在何处,又为何多此一问?”

“如此,便称一声梁长书,梁大人了。”

掸掸袖摆,正正衣冠,我严肃道,“只是时临无田无乡,不过仗着村里人好心相留,教字混饭的落魄人罢了。镀城治下,这般的殊荣,断不敢当。”

对上他的眼睛,继续,“此外,尚不知梁大人颇费周折,请了时临来,有何贵干?”

五雄十一国,不,应该是五雄九国,教书开塾的,皆不用缴纳赋税。其中,有过人才干的,出了师门后,或者游学,或者直接自择其主。为门客也好,拜官职也好,地位大多比较超然。即使是以残忍屠城的军队闻名的东平,其国主也对这类人提供了很不错的待遇,力图在掌握本国学子之外,吸引外来落魄的游子效忠。

因为他们中杰出者的能力,往往可以左右局势。

大小两柯灭亡,小柯的武定君作用便不小。

集上茶楼闲话里传言,他本是游学的,擅长治民和守城,蒙小柯前国主赏识,拜了卿,为小柯可谓尽力尽心。结果,新主即位,却看上了他的发妻,居然趁他忙于边城的时候下手。他为报夺妻之辱,才有后来的临阵倒戈。

谣言固然不可尽信,内幕我也不清楚。但是那武定君,在去年秋,袭卷了两个小国的风暴中,扮演了不小的角色,倒八九成是真的。

我不知道那个面貌和我十分相似的广湖公子怎么了,但是想必他的身份也属于鱼肉,而不是刀俎。

眼下,只能自认倒霉。

只是,面貌上的相似,在这人口尚可谓稀疏的时代,很可能意味着血缘上的相近。

蓝璃并不早慧,开始记事在四五岁左右。那时候已经被卖入一户小富人家做仆,此后有记忆的十五年,也从没见过爹娘之类的血亲。

所以,自认倒霉之外,对那广湖公子,也有些兴趣。

“东平使君下月二十五至梁。”梁长书背手往一旁踱了几步,“广湖公子既是旧识,安可缺席?”

“哦……”原来如此,只是不知这广湖,是东平在此的奸细,抑或使君的老情人,老仇人,兄弟,救命恩人,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