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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生石(82)+番外

“那……”

“怎么?”

“先生吃什么?”

“你们吃什么?”

“可……”

“习云他们带了的。”

不会抢你的那份的,放心啦。

“不是,但……”

“穆仲校忧心什么?”

“军粮粗劣,先生……”

“你说什么?!”

粗也算了,毕竟不能和府里的比。劣?!居然敢说我配给你们的军粮劣?!蛋白质糖类脂肪,矿物质维生素,哪样缺了?!

纤维素……的确少了一些,可也够了。

“……”穆炎吓得身子朝后一歪,惹得胯下坐骑不满地骚动了下。慌慌忙忙惶惶坐正,“……没、没有。”

我愣了一愣。

只是刹那间,戴了一上午的仲校面具尽数破裂,穆炎被打回原形,又变成了那个呆呆的黑小孩。

忍不住摇头失笑。

××× ×××

这护送的六十人有些怪。

说不出哪里怪,总之和一般兵卒感觉不同。就算严格挑选过,也不该是这样。

因为此番不出乾,不走僻路,所以他们俱只着护胸锁子甲,戴轻盔,之外便是卒服。

咬口饼夹肉干,慢慢咀嚼,慢慢想。

其一,习云他们很放心的样子,好像四个集体去解手了。平时即使宫中,他们也不会如此松懈的。

其二,他们聊的天很古怪。内力的缘故,这个距离,他们声音轻轻,倒也还能听清楚。

“我在去年的正月十四。”

“前年九月七。诶,你?”

“去年三月十三。”

“今年正月二十五。你呢?”

……

……

我抬头看看天,埋头咬一口东西,他们接龙一般,一个个聊过去,我实在听得腻了。

在交流生日似的。

可生日不该带年份,哪有一辈子过一次的。

穆炎看看我手里少下去了的东西,递过个水袋来,人慢慢松下来,朝后倚到树干上,专心吃他自己的。

我淡淡笑笑。

天很蓝云很白路很长草很绿。

随从们很古怪,就不计较了。

一百零六

歇完起身,上马行路,腰侧一个东西微微硌到。

一摸,是随身的钢匕。

心里灵光一闪,我转头问旁边的穆炎,“你是不是有东西扔在我府里?”

“嗯?”穆炎正预备翻身上马,闻言一脚踩在镫上停了下来,想了会,抬头道,“没有落。”

“以前借我用过的匕首呢?”

匕字一出,穆炎眼里惶恐绝望了一瞬,而后皆数被压下去,答,“断了。”

他这般的神色我还从没有见过,所以改了话题催了催他,“上马罢,他们都预备好出发了。”

走了两三里,我重新开口,“穆炎。”

“在。”他还是全身戒备。

“哪里断的,什么时候断的,怎么断的,断了的去了哪了。”我侧头看他,“我要真话。”

穆炎刹那间脸色灰白,微动了动唇,吐不出音来。

“说不了的话眼下不说就不说罢。”只是眼下不说而已,“说来,这次老将军派的人是不是都和你同样出身?”

“是。”神色缓了一点,声音里还有些不稳,“将军在麾下各处抽调的。将军说,这般,不用兴师动众比武竞技,更不用担心有人心怀不轨,或者给先生添扰。”

“你是仲校,所以叫你带?”

“是。六十人多少都有些军功,将军的意思,顺便还有劳先生教化一番。”

“……”好会算计的胥老将军,“我先前觉得,习云他们特别偏袒你。什么事都会护着你,原来是因为……”死士之间的认同感,同一种深入骨髓的经历的人之间的认同,“能一眼看出来?”

“是,不同。”

“怪不得。别老是是是。”我对这个字过敏已久,“那,他们刚才聊的是把废铁扔到我府里的日子了?”

穆炎张张口,然后想起刚刚一句,闭唇,点了下头。

“穆炎……”

“怎么?”

“我府里专门拨来放匕首的仓库快满了……”

“……”

“穆炎……”

“嗯?”

“要不用它们熔个东西,你说好不好?”

“好。”

“上面多少得写点什么。写什么好?”

“……”穆炎颇感为难,想了半天回道,“祭匕之礼,各家多有文称颂……”

我摇摇头,那番装神弄鬼,再几十年或者几百年,迟早会被有心人发觉,自己明知其中玄妙,加上身为先生颂先生,实在恶心,“要不……再等几年,至半夜不再零散有人投匕门前时,铸个碑,上面就刻……”

刻什么好?

“莫扰,什么都好。”

“……”难得穆炎会安慰人,照旧剽窃一番,而后朝他献宝,“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不留身与名。如何?”

“十步杀一人……”穆炎低头看看自己的手。

“嗯。”

“千里不留行……”穆炎侧头看看我,看看前面延伸的长路。

“嗯。”

“事了拂衣去,不留身与名。”

“嗯。”

“无贬,甚至暗含褒意。”穆炎微微仰面,稍稍合目,迎风缓缓吸了口气,慢慢接着吐出余下的,“心怀天下,祭匕问日,然……为何能无半分憎怕?”

“为何憎怕?”我诧异地看了眼穆炎。

都曾经把其中一个剥干净吃干净过了,我什么时候犯过恶心了?又为什么要怕?

××× ×××

近晚入镇休憩,皆如一般行人一样,投宿客栈。还好镇子不小,客栈够大了。就是店家难免为马厩过小操心了一番。

穆炎倒是说了,随行有带军帐。最简单的那种。

嗯……哪里山水风景好来着,顺路野营去。

公文消息传到,一一看过。大半纯粹事办成后禀告的好消息,剩下便是讨问指点的。

当初首兴水利的同时点训拔擢各司人手,虽说累得半死,却真是无比英明。

“先生。”

“何事?”穆炎好像一碰到公事就会唤这个。

“禀先生,随行一十一位蔡朝旧臣已有兵卒带到,如何安排?”

“让他们跟在我们后面看风景,车马随意,宿食如无健康上的特殊需要,一律同办。”我不由微笑,拖着尾巴肯定好玩,眼下还不到理他们的时候,“我们走得不快,老栋梁们吃不了什么灰尘。”

“是,先生。”

翻过一页学子游记里的野趣杂文,眼角瞄到他还在门口,于是转头问,“怎么了?”

“先生,诸事已毕?”

“公文已回,不必避嫌,进来坐吧。”

再看了一页半,把那篇讲游学所见所感的看完。那年轻人考虑了半天家中有兄弟有姊妹,好不容易放下心来,叹着此生不孝大罪大罪之类,狠下心割了右侧鬓发入关,摸着短短一撮发哭丧着脸,而后到处看得目瞪口呆的样子,真正好笑。

他若写了家书,尽可以托付司交,或者等乾将他家乡纳入版图就好。乾军向来不屠平民,若无意外,尽孝不成问题。

于是端茶抿了口,摇摇头,翻下一篇。

却发现穆炎在桌子旁边枯坐。

“怎么了?”留签,合书,问他。

“穆炎打搅。”穆炎摇摇头,从旁边一叠里抽了一本,“借一册书看,无甚事。”

“哦。”自己送上门来,那就怪不得我,“穆炎。”

“嗯?”

“你瞒了我很多事罢。”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穆炎猛然弹起身,呐呐,而后退开桌边一步,重重直直跪了。

“我知道了的那些不必再提。”暗自叹口气,我蹲到他面前,“其余的,还请穆炎一一解惑。”

“……我……”穆炎的脸色实在算不得好。

疮总是要开口才能出脓的。

起身找了两个垫子,跪坐到他面前,把另一个递给他,“穆炎好像特别喜欢席地而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