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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生石(47)+番外

“好。”小慈答应了,如获至宝般抽开半寸盖子小心翼翼看了一眼,又盖了回去,抱着那个盒子,看了看旁边的老黄,“时叔叔的小兔崽子呢?”

“它阿,它回它老家了。小慈叫爹爹记得不要打它,好吗?”我摸摸老黄的脑袋,“小慈也回去吧,时叔叔该走了。”

“好,小慈和爹爹说不要打时叔叔的小兔崽。时叔叔再见,时叔叔平安,穆叔叔平安。”

“小慈再见。小慈爹爹平安,小慈娘平安,小慈平安,小慈妹妹平安,大家都平安。”

小慈哄赶着那些鸡鸭,老黄来来回回帮着撵走得散了的几只,一大群摇摇摆摆朝坡下院子里去了。

我起身,看着小慈和那些花花绿绿的羽毛渐渐隐没在弯弯曲曲的小径里。

小慈走到半途,回身跳着挥挥手,而后没入了两边绿色长草掩映之中。

季夏的风,带了草木和牲畜的味道,土腥熏在蒸腾的水汽里,热热的,让人发晕。

转身,往坡上走。

拐过两棵并立的树,树下一个没有戴斗笠的黑衣人。

没有去看他的神色,也没有去寻他的目光。

肯定还是面无表情,肯定还是深不见底。

——“死士只会有一个主子。”梁长书微微带了笑意的声音回响在耳际,“你不知道吗?”

原来如此。

我当初讨他,一时走神没有听到的那句话,或许就是,“你不知道吗?”

梁长书并无损失,他的命还是握在梁长书手里。梁长书反正不要他了,何妨废物利用看看我能有什么花样。

后来那些,梁长书自己也想不到吧。

正旁君身边戒备严密,梁国境内自然不好行刺,否则自取灭亡。最佳地点在东平,没准还能借助入住正旁君府中,刺杀别的,更重要的目标。

广湖公子,东平重臣正旁君的情人,刺杀了某某某,东平的大梁。

一箭双雕,借刀杀人,利落干净。

多好。

恰好我辞了正旁君,正旁君为了留银子半夜跑路,时间之短,不足通信,梁长书根本无法变招,不过两个废棋而已,于是便也放任。

可偏偏,弄了个水车。

——当然要借这出使的机会带回去了。

一瞬间心里纷纷杂杂,脚下步子机械如常,我从他身前半尺左右擦过。

原来,我从来不是他什么人。

原来,那些周全保护,那些言听计从,是为了主子的命令。

原来,那些交互的体温,那些抵死缠绵,只是为了……

让我有今天。

钻进轿子,蜷成一团,我只想困过去。

全身,都没有力气了。

后顾之忧已无,何妨好好睡一觉。

六十二

“公子醒啦。”

尚未睁眼,耳边便是女子温婉谨慎规矩的轻声。

梅香桃青捧过衣物来,起身穿衣,一边打量了下周围。

六扇白纱屏风,写的是礼祭之类的东西。

青纱帐子,深棕顶,一米六七十宽,两米半左右长的木床。

比梁府周治侯府的都小,倒是和正旁君一路招待我的客房差不多。

——不算坏兆头。

屏风外面窗下一案,案上笔墨俱全。案右一柜,堆了竹简。

“这是哪?”

“回公子话,梁大人的府邸。”面上有温热的帕子轻轻擦过,梅蕊回答。

而后换了桃青讨喜的声音带了恰到好处的失望响起,“公子不记得梅蕊桃青了吗?”

微微惊讶。

——从来不知道自己这般能睡,一睡居然睡回了梁国镀城。

“该记得的,当然都记得。”换上的衣服蓝袍菱纹,腰带玉白,我扫了一眼脚上的黑短靴,低柔了嗓音,道。

不该记得的,尽数忘掉。

“公子喜欢的翠玉浅花。”桃青布过一碗汤。

“……”不就是蛋花菜叶汤么,我做的味道还好上三成呢。

自己一个人吃,没人会局促了,懒得开口叫她们两个下去。

梅蕊收了我漱完的残茶,递过温水绞的帕子,“公子,孙幕士先头来探过公子,后来又遣人来问过两次,公子可要回个音儿?”

“你们带路就好。”起身。

他既然亲自来,我当然一样亲自去。

话说回来,看一次探两次……

我到底睡了多久了?

“近年不见,顷德气色甚佳。”

“托福,无恙而已。”顷德笑吟吟起身相礼,一边朝跟到一旁垂手静立的梅蕊道,“我这有几杯新茶,免不得多聊会,你先忙去吧。”

“回孙幕士。”梅蕊掩了下嘴,收了偷笑道,“公子老爱不记得路。”

我端起一旁小厮沏上来的茶,权做默认。

一进进独立的院子,绕得很,样子又都差不多,左拐七,右拐八的,又不是自己家,谁有耐心去记得怎么走。何况现在住的院子还给换了个。

去年那两个月,向来她们领路。

孙顷德哑然,看我三四秒,而后胡子一抖抖地笑出声来,转向梅蕊轻斥道,“怪了,我这里没人了不成,自然会把你家公子好好送回去的。”

“是。”梅蕊行礼应了,迈了两三步,又回身躬躬身问了句,“公子晚膳的汤可是还要翠玉浅花,还是半月银线?”

“都好。”

这回答,很熟悉……

“是。”

“哎,回来。”孙顷德唤住走到门口的梅蕊,“以后别公子公子的了,该称时应参。”

我垂眼半揭盖就杯喝了一口。

——来了。

“可问这位小哥儿怎么称呼的孙幕士?”

“老爷。”那小厮替孙顷德续茶,顺势答了话。

“那,梅蕊还唤公子公子。”

孙顷德点点头,认了梅蕊的说法,挥挥手,“你去吧。”

这两个,原来就不是叫我生厌的,上头这些来来往往的,本该乐一乐的。

可我却只觉得……

他们,一个梁府老幕士,一个梁长书的得力婢女,实在俱乃左右逢源唱作俱佳演戏不用剧本的人物。

“顷德恭喜公子。”没有直接接下去,孙顷德带了适度的好奇先问了问闲话,“翠玉浅花,白月银线?”

像这两个一般超级大白话的比喻还有十来个,还是去年这府里的时候,宣纶没去那会,和穆炎两个一起用饭时说来解闷逗人的,有那么多,其实顺便为了教他怎么拿相似事物打比方攒下的。

——当然最后那些玉石啊月亮啊大树啊小草啊大部分都进了他肚子里,也没有消化不良。

梅蕊桃青布置收拾时候免不了听了去,而后竟就一直这么唤了。

“菜叶子蛋花汤,藕片羹。”开始就开始吧,我已经睡够了,“倒叫顷德见笑了。”

“哪里,时应参用多了自是不觉。翠玉浅花,白月银线,清雅,天巧,实乃上好的别名。对了,倒是不知应参表字为何?”

广湖就是程珲的字,故而称广湖公子。孙顷德这么问,当然不会有违梁长书的意思。

也就是说,梁长书要纳我为手下了?

明摆着强买强卖的交易——我替他效力,他待我以上下之礼。

我若不出力……

难得梁长书没有来,弄个下马威。

——莫非他知道我现下,攒够了力气暴打他一顿?

怪不得找了两个看似和我处得最好的来开局。

……

“时临贱字皇甫。”

芒,你允了我分享你的姓的。

芒,你我不仅是彼此的相知和甜蜜,还是彼此的骄傲和脊梁。

皇甫,短短两字,却足以提醒我仗以面对现下必须的勇气和冷静,教它们时时清醒着,迎风伫立。

人生,就是在从不间断的悲剧和无奈之中,得到大大小小的幸福和快乐的。

时临,和石玲一样,过往铭记心中,永不回头。

六十三

“公子。”门帘挑起的声音。

“小人康羽,见过时应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