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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生石(116)+番外

得,亏我起先还以为他自己当点心吃了呢,原来教他拿去得罪人去了。这耀武扬威的,郑家嫂子又是快嘴一张,哪家还会把结亲的主意打到两个头上,才是怪了呢。

话说回来,既然能显摆的也显摆了,干么还问这问那的……

我瞧瞧穆炎,他剥蟹剥得正专心,压根不抬眼。我摇摇头,端下桌脚旁拎炉上的小锅,给壶里换上热的酒。那玩意性寒,总得就着点才好下肚。

一壶酒刚刚放到桌上,一个蟹壳忽然推到我面前。金黄白肉,堆得冒尖。

穆炎挑挑盘子里的,又拎出一只。三下五除二掰了壳去了脐,先拣最肥的咬上一口,一边剥一边嚼一边竟还能分心瞅瞅我:“不吃么?”

我失笑。给两个斟上,添些酱醋,尝了一口。

嗯,又香又鲜。

年画(四)

6、

蟹香酒醇。

穆炎挑给我的螃蟹实足够个儿,他还时不时再添过来点。所以我吃完蟹壳里的,已经饱透了。可怜我自小喜欢敲敲打打拆螃蟹,这回却偏偏只剩吃和看的份。

不过,也挺好……

穆炎喝了不少酒,给自己掰了两个。最后一只红通通的蟹螯,把玩一会,磕磕酒盏,终究懒得拆,腕子一翻,扔回盘子里。

那模样,十足的悠闲惬意。加上酒意慢慢熏上来,屋里又暖着炉子,他脸上泛起轻红。衬在肌肤黝黑里,自有别样的惑人。当然与大卫深眼高鼻的英勇明朗不同,而是另一种……呃,怎么说呢……

没准只能归咎为情人眼里万花筒。

这忽然冒出来的想法令我沮丧。怀着一丝略带懊恼的悲壮,我凑过去亲了他一口。

穆炎有一小会不是很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看看我,摸摸脸颊。然后,忽然,“腾”地一下,他变成了炉子里的炭——黑红黑红的。

我瞧得清楚,正待笑上两声,穆炎不干了,拎起壶灌了一气,直直堵了回来。

两个来来往往地嬉闹一番,收拾东西,洗漱歇息。说是歇息,正是佳节,又喝了酒,自然不可能直梦周公。少不了细细说话,慢慢纠缠,直直闹了个心满意足。其中滋味,就像搁去炉火上的酒,渐渐温烫,有着迷人的醇香。入口或许微呛,入腹却是酣畅。

我自小没有野心,一向所求的,莫过身边这个人,所居这三尺屋檐了。若是忽略令人的混乱的时代背景,除了无法将这幸福告诉父母的遗憾,再也没有别的了。

所以我睡得挺好。

7、

被远处的嘈杂吵醒时,正是夜半时分。

“怎么了?”

“走水了。”

“哎?!”

“没事了。”

“哦。”

怪不得不叫我。

可既然已经醒了,到底披衣起身,出去看看。恰恰迎面碰上打着哈欠笼着袖子看完热闹往回走的邻里。原来火势不大,发现得又早,约莫七八桶水泼下去,只剩青烟一缕。像我这般后知后觉的,连宽慰的话儿都可以免了。

农家柴草满院,厨房土灶又往往布局不够合理,加上南方的秋老虎余威犹在,灰堆里容易闷出暗火,走水也是正常。好在没有伤人死人,不过半间泥房两段草墙几垛柴草,外加小小惊乱一场,万幸万幸。

于是回去继续睡。

可之前歇得太好,我毫无困意。一翻身,正看到穆炎睁开眼。

“睡不着么?”

“没。”穆炎伸手笼住我眼,“睡吧。”

我拔拉拔拉扯下蒙在眼前的手:“你不困么?”

“嗯。”

我不放心,摸摸他额头,温度倒是正常。

穆炎唇角一弯,握住我的手塞回被窝里:“我没事。”

他虽如此说,神色之中却明明有倦意。别人或许还真看不出来,可是难道他以为我也不知道么?不由有些恼,但又终究心疼,两相竞合,到底火不起来,只剩下凑过去哄人一条路:“怎么啦?”

穆炎摇摇头。

他不开口,我徒自无奈。掰掰手指,开始猜谜。

“你知道我收的那几张地契。就算不开铺子,过个三四年,也就衣食无忧。”

“嗯。”

“郑家嫂子虽然热心过头了些,终究作不得你我的主。”

“嗯。”

我把两个眼下的日子想了又想,实在没有别的明处暗处的威胁,不由奇道:“那你还担心什么?”

“没有。”穆炎答得极快。答完瞧瞧我,架不住我盯着他看,默然了半晌,极小声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那人……”

“说你什么好那。”我乐不可支啊乐不可支,也不知真是乐的还是气的。“穆大将军领兵有道、进退得宜,这般小事,竟会想不明白么?”

穆炎大概觉得这问题没啥危险,应得很痛快:“嗯。”

“想不明白也就罢了,居然憋在肚子里,这都快半年了,硬是不吱个声……”竟然火上浇油,我捏捏他脸,恨不得把他心里闷的东西统统挤出来,“真正守口如瓶那!不是说好了的么,有心事都得拿出来和我说的?”

穆炎心虚了,不躲不避,由着我搓揉。

我最头疼他这幅模样,顿时恼得忘了自己姓什么:“亏你当初二话不说跟着我溜号儿,原来竟是打的千里流亡的主意?!”

穆炎垂着眼,不知看着哪里,倔倔地嘟囔:“那时……谁管得了那么多。”

我心里一软,一肚子的气泄了大半,一时不知道该继续骂人还是与他抱头相泣。

穆炎轻轻掰开我手指,照旧塞回被子里,却是往身上贴,往胸腹下滑。

活见鬼了,这算是把他自己当赔罪么。我又好气又好笑,狠狠推了他一把:“你瞎操心!”

穆炎应得极诚恳:“是。”应完却侧身窝回来,一径看着我不语,摆明了还在等个解释。

我只剩下叹气投降的份:“那人的的确确是普天之下至尊至贵。可那又怎么了?别看高高在上,其实都不过局中棋子,都有左牵右涉。数数那诸多妃子娘娘几家姓氏你便明白了。他想把人找回去,可自然也有人不这么想。你说,你的符,我的印,如今在哪?”

“自然是给了……”穆炎应得想也不想,却又半途语塞,末了同我一起叹气,道,“也不好说。”

“别想了。不管哪个拿了,既然拿到了手里,有谁甘心再交出来?就算想要交出来,也得问问身边的人肯不肯。那几个老头子早嫌我很久了,如今还不拍手称快?再看看这四处查访的,名目上都听令于那人,可其实,里头能有几个是他亲信?”

穆炎自己也尝过其中制肘,无语了一会,点点头。

“你我都有功高镇主之嫌,若是留下,自然少不得高官厚禄。可比先生再高的,比大将军更厚的,还能怎么封、怎么赏?所谓飞鸟尽,良弓藏……”

“狡兔死,走狗烹。”

我恨恨地白他一眼,接得如此顺流,怎么之前不见开窍:“所以,就算乾某人真想留了人,主君却必然不想。”

穆炎眼眸微微一敛。

——我就知道!

用力戳戳他:“加派人手,固然有情不自禁之嫌,更多的,不过一个姿态,一种作势。是向天下人表明求贤若渴之意。你我若是大摇大摆,撞上了那些,那自然得千邀万尊请回去;可你我既然避开了他们耳目,那折子上就是‘遍寻不着’四个大字啦!君臣之间有了交代,对天下百姓也有了交代,在史书上也留了个漂漂亮亮的结局,傻子才会继续死命搜人呢。再说,天下初一,乱糟糟的,钱不多权不稳,要搜也不容易。城门口的告示自然得贴,可你不是见过了么,先生一身朝服,大将军仗剑着甲,这是寻人该贴的像么?”

穆炎想了想,莞尔,长长地吁了口气。

我心里隐隐有个疑惑,随着自己唠唠叨叨的解释,越来越清晰。见他释怀,便趁机问了出来:“你这些日子贪睡晚起,不会是因为夜里歇不好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