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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狼记(46)

"任鑫。"任何方花了两刻时间,慢慢悠悠彻彻底底连肉带髓啃干净一根龙凤穿翼。瞄了一样左首素宴那几个总是低眉垂眼的和尚,偷偷一乐,回头朝身后伺候着的手下道,"你去和他们换一个吧。"

"是,公子。"任鑫回,替他满了些淡酒,下去了。

不会会,任森无声守到他后头。

同时,又是一道菜上来了。

纵志侠肠凌云许 三

那是道大盘盛的烩菜,名叫山聚八珍。所用的料理都是山林野物,荤素各四样。看上去其貌不扬,香气却郁郁诱人,想必色香味里头的最后一字也是重重占了去的,烩得入了味,在一个深盘子里堆得尖尖的,送上来。

和菜一起上来的还有一道鱼汤,名叫浪里跃水,十分别致。每桌先是布上一个特制的大碗,内盛汤料,小半个巴掌大的鲜鱼数条,青绿鲜嫩的苔,和少许盐。而后注入清泉好水,最后挟烧得通红的鹅卵石放进去。

一大碗汤,一块石头,"呲--"一声长响,汤翻滚,鱼随之而动,倒真的像是活了在水里穿梭一般。稍等一会,袅袅雾气略薄了些,这汤就可以用了。

两样都是野趣盎然的菜,一浓一淡,很是相配。

任何方看完表演,由着任森替他布了些汤和菜,一手扶起筷子,一手拿起勺子,夹了小小一块山芋,舀了浅浅一勺清汤,先后送到嘴里,眉毛眼睛就忍不住弯弯地眯起来了。虽说他戴了面具,这些是看不到的,嘴边的笑却是明明泛在那里的。

任森细心,替他布的菜不多不少,每样都是不大不小的一块。任何方挟了山芋,试了兔肉,解决了木耳,筷子正志得意满地伸向鸭肉,厅口却报上来,说是下毒的人已经查出来了。

此番落日峰事件恨怨颇盛,在席的顿时纷纷拍案而起,义愤填膺,嚷嚷着要把他大卸八块,剔骨去筋。齐瑞王也是见惯了的,何况这人,本就是他和几大世家名门主事的,一起趁众人休憩松懈,秘密察访而得的,当下直接让把人带了上来。

任何方本不曾在意这些,虽惊讶于他们暗中行事,也没怎么往心里去,只想他吃他的,他们忙他们的。

可他往门口不经意地一瞥,嘴里的鸭肉顿时变得苦涩难当,不得下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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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已经用过刑,只一条亵裤蔽羞,浑身上下,血肉模糊,丹田被废,筋脉俱断。

他是被一左一右架上来的。任何方看过去的时候,两个正狠狠一推,把他扔到地上。

厅外秋高气爽,明亮温暖的日光从大开的门窗射进来,王府别园中花木繁盛,鸟鸣悠长。

可这一刻,白灿灿的日头照在那人身上,似曾相见的血肉模糊中,任何方心中一堵,恍惚有种错觉,仿佛此处......

不是齐瑞王的别院,不是大琅朝九十二年秋,八月十六,午时......

而是那幢楼前,2011年入冬,十一月二十日,下午两三点。

不是木栋窑瓦的屋子里,不是轩窗净几的美宴上,不是词画装饰了的四壁间......

而是那条多是学子教者来去的校路,行人步履匆匆而有条不紊,山地车载着年轻的谈笑声,偶尔的轿车不论新旧,必然洁净明亮,彬彬有礼,速度缓缓,拐弯优雅。

不是向众人下了十丈软的陌生面孔......

而是那个内向的,对着密密麻麻的资料忘寝废食,说到女生就两眼不知看哪里地窘怕脸红,生怕给别人看出自己有所不同的,每日被他要挟这要挟那,却又敢怒不敢言的,对他应"好",而后,从顶楼一跃而下的......朋友。

他恍神不过一忽忽,却被不少有心人尽数收入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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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坐,慢慢喝汤,任何方听着众人纷纷杂杂的声音,只是默然。

地上那人硬得很,这么一番刑用下来,居然连真名都没有问出来。和他一起的另一个一开始就咬了舌,他偏偏不肯自杀,只趁着有力气,将所有武林中人骂了个遍。

筷子伸向蘑菇,却被任森不着痕迹拦住了。

"公子,小心堵食。"

任何方叹了口气,起身拨开众人,走到那人身边蹲下,定定看着那人眼睛好一会,黯然道,"我手上有一味丸子,好是好的,可是很难配。只是今天这般的事,也只好给你用了。"

那人只是没有吭声。

抬手示意,任森应了一声下去了。

"那味丸子,叫做情人问。"

--情人问,问情人。温言软语间,尽知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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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人问......

相传,有一聪慧痴情的女子,怀疑自家郎君在外有染。偏偏那良人每每都推得一干二净,煞有介事。

后来,怀疑得以确认,那女子制得情人问,暗中让她的夫君服下。

一问接一问,问得柔肠寸寸断,问得芳心片片碎。

问出了十四个先后交好的女子姓名。

她在那男子的心口刺了十四刀,写下一封血书,誓和郎君恩尽断,情尽绝,天上人间,永不相见。

从此不知所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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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是任鑫任森一起拿上来的。

"公子。"任鑫弯腰轻声问任何方,"这药好不容易凑了药材,十制九炼,只配成了两颗,试掉了一颗,剩下仅有的这一颗,真要用在这小子身上?"

语气颇有不值之意思。

"滋事体大,给他用了吧。"任何方起身,"若再拷打,他嘴硬开不开口不好说,恐怕也撑不住。"

当初在北边给人看病时做成的这药丸仗了机缘巧合,以后怕是难得了。故而任鑫念念不忿,想,江湖人多的是吊着人命再折腾的法子。撑不住么,就先医好些,再用刑,总有招的一日。

可他一看那人的样子,顿时明白了八九分。

公子不是不能,而是不忍。

于是跟到了一边,不再言语。

任森哪有任鑫那么多话,早已经弯腰捏开那人下巴,灌了他小半口水以备喂药。见任鑫没法劝公子改变心意,也是意料之中。心里暗叹不说,朝那人嘴里丢进拇指指甲大小的一粒媚红色丸子,送下喉去,静静退到任何方身后。

"此药半柱香即生效。"任何方抬眼看了看外头白晃晃的日头,只觉得有些晕眩,"到时候各位想知道什么,尽管问就是了。青面略有不适,先行告退。"

这事和津孝王爷有关是板上钉钉了的,可经过细节,幕后其他人,却不明不白。此刻众人都盯着那人,只等这药生效,挖出此番的里里幕幕。看出任何方动了怜悯之心拿出这么个宝贝来,自己这些人无端受益,当下也不好再拦他,只是多多说了几句客气话相送。

"阿弥驮佛。"

身后隐隐传来老和尚念法号的声音,不知是明空还是明玄。

礼别而辞,任何方没有回头,没有顿步,一径出了厅子,出了院子,出了别府。

纵志侠肠凌云许 四

街,还是那样的街。

店,还是那样的店。

人,还是那样的人。

任何方踱步走过,茫然不知去哪里好。

任鑫任森任骉默然跟在后面,无从劝起。

--他们,还真从来没有见过,他们的公子,会悲春伤秋。

胡乱走,无意见到街边小摊上。

一对老夫妇,粗布木簪,在用午饭。

一人一个麦面馒头,中间一碗豆浆花,两个勺子,翁一勺,媪一勺。

都是上了年纪的,手上未免不稳,倒有不少给撒了。

七八张四方小桌子的摊子,吃饭的不少,小二却把那些人都迎到别桌去了,留他们两个在角落里安安静静慢用。

而后有个粗仆打扮的人,和一个田里干活的把子,拎了不少东西,坐到那张桌子边。

任何方的耳力,都能听到。

那给人当差的是弟弟,他新嫂子不日就过门,他哥哥来城里买些东西,牛车顺便载了爹娘来逛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