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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狼记(38)

从来不离身的,怎么现在一个也不见了?

"他们在理些东西。"任何方现在一看到自己当年亲自起名的某个,就反射性想要顾着月饼--他可还没有把三十六种味尝个遍呢--所以赶了那三个袖手旁观的混帐回房里面壁去了。临出来,看看任骉缩在一角一副我没有尝到的可怜相,只得把剩下的两包又分了他们一半。

他们三兄弟,也有私下的话要说罢。自己又不是小孩,哪能真离不得人伺候。

"对了,廖家不是遣人送了帖子过来么,任兄你不去?"淳于苍稍稍怅然,问。自己的母亲远在他方,此番为了旧事不得相聚,

"哦,回了。他们是旧识的家宴,多有不便。"将门廖家幸存的少主,和遁隐的旧部,这样的家宴,不好掺和。更何况,有些事,不是放下便放下了的。八年等待,八年策划,八年蓄积,八年因诸多事务,停驻在将萌未萌的暗中情愫,尚需要些时间淡了去。

任何方,不是决定了,放手了,却拖泥带水不干不脆的人。

拍开一坛今天新收到的三花酒,任何方替淳于苍和自己满了酒,举杯祝道,"年年今朝。"

"借尔吉言。"淳于苍微叹,心中也喜也伤怀。他生平,能这般不需遮掩和一个人同邀明月,还的确没有。

持杯平举,轻碰,两人一干而尽。

大致了然淳于苍所感何事,第二杯,任何方起身,朝明月高举,"天上月长明。"

而后一扬手洒到院中。

淳于苍宽慰一笑,给自己满上,同样站起来,朝地奉酒一揖,望了眼院内院外远远近近的灯火,"人间灯朗清。"

而后环身浇到地上。

--月长明,灯朗清,虽不是白昼,黑夜中有亮,便是有生机。即使苦,即使恨,也有乐,也有喜。

两个都不是讲究规矩的性子,若说淳于苍为了母亲还可能把那些风俗上演一遍,任何方,头上三个师父都是那般的,他今生,从小到大都不曾受过此类拘束。

现在,这般,对这两个而言,便是祭过上下神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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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对坐慢饮,有一搭没一搭随口说着些江湖旧事,山野趣闻。

酒至半酣,任鑫终究放不下心,扯着那两个出来,一起在旁边坐了,顾了他们的公子。

虽说任骉有些和淳于苍不对盘,可那不是针对他眸色而生的。淳于苍当然知道他恼的什么,他也不是小心眼的人,几分羡慕几分好笑之外,并没有什么芥蒂。加上这般的时候,哪里会无聊到搬出旧疙瘩来堵气。

何况,酒这个东西,本就是人多兴致高的。

当下,五个人喝得酣畅。

其间任何方提起白首峰,信誓旦旦早晚一定要去。淳于苍便接了口,把那山里能落脚的地方,野趣的幽景,多毒物的危险之处,一处一处给他们几个数来。头一次不用忌讳对方问及"你如何晓得"之类的问题,将山野草漠上自己熟悉的东西讲给通情晓谊的人听,这对淳于苍而言,是极其愉快专注,又带了几分自豪的体验。

说到后来,两人干脆约好了英雄会过后,商量个时间,进山去。只是眼看秋末了,年前怕是赶不上爬山涉林的好时节了。

因为第二日有事,亥时过了几刻他们便散了席。

"任何方。"淳于苍走到厅里,正拐向自己房间,忽然出声唤,没有如常称呼他为任兄。

"何事?"任何方闻声回头,一手把玩着手里半截青铜面具,一手刚刚轻敲了下自己的肚子,打出来个酒嗝。

淳于苍看他如此,摇头朗朗而笑。

任何方微恼,却也无奈好笑。

淳于苍笑完,正正经经作揖,道,"幸甚。"

--得遇尔,吾身幸甚。

任何方没有说什么,只是一笑,同样正式地还了一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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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何方摇摇摆摆上了楼梯,进了房里,任鑫见他如此,端出一杯醒酒茶。任何方哪里肯喝,躲来闪去。任森任骉看在一边,又怎么可能真地捉了他灌下去。好在他们见任何方脚下稳扎,明白过来他只是意醉,倒也没什么必要勉强他。只等他发完酒疯,伺候他睡了。

"呵......"任何方在卧房墙上瞅来瞅去,"怎么没有画呢......我来!"

左右看看不见笔筒,笑着摸摸自己头发,发觉系发的只是布带,于是从旁边三个人随手逮了一个,拔了发簪,也不管是哪个倒霉,握笔在墙上大力涂鸦,刷刷刷写满了字。

折腾完了,和衣扑到床上,梦周公去了。

墙上。

四行从左倒右,竖着排的七字句。没有用多少内力,入墙不深。

--众人皆醒我独醉

风花雪月未曾拥

来来往往徒心悴

哪如世间为游鸿

游鸿两字右旁,画了两圈螺旋圆。圈圈周围,朝外划了七八根短短的道道。

权做署名?

明月青松於菟逢 一

八月十五,天气清朗,秋风高,白云淡。

栖凤山半腰。

任何方在斜穿山路的溪水里洗了把手,折出石阶路,拨开长草,循着往上游踏去了。

"公子?"任鑫疑惑。

"去这水的上游瞧瞧。"任何方答,忽然想到自己拉下了什么,回头看看同行的淳于苍,有些不好意思。

"方大夫自便就好,我先行一步上山。"淳于苍微笑摇头轻叹,俯身掬水稍喝了口,道,"这水凉意悠柔,清明澄澈,源头必是不凡。"言语间,颇有若不是另有事情在身,恨不得一起同去寻景问幽的意思。

任何方呵呵一乐,拱拱手致意,也不和他客气,就这么径自领着三个手下钻进小径去了。

--他本就是看看热闹来的。不过一个刚刚显了些名头的小郎中,场面上有博一风,有各派各门各家的掌事,有那些风流倜傥颇具盛名的少侠撑着,他迟点早点,谁会注意介意。

天图藏宝,必定争得天昏地暗,可以想象的无聊场景,哪如山水好啊。

这边,淳于苍站在原地,看着他背影隐没在满山初显红黄的深绿中,直到不见,一时不由忡愣。直到陆陆续续上山的江湖客里有人和他搭话,他才醒过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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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人拨草而行,走走看看,看看走走,眼见前面林子越来越密,任何方抬眼望望高大的山木--为了争取阳光,它们的顶冠枝桠都在一个差不多的高度向四方舒展,挨得密密实实--道,"我们从上头走吧。"

说罢也不怎么提气,点地一跃,横横斜身踏着树干,蹭蹭蹭三踏,忽一下落到了枝桠间。

任鑫他们也跟着上来,落稳身姿,正看到任何方和面前细枝上一只灰松鼠,鼻子对着鼻子。

任何方看着小家伙迷茫的样子,伸出两根指头捏住它抱着的松塔,轻轻一用力,那松塔顿时碎作片片鳞片,里面三角形长着薄翼的种子随山风四下飘散。

粲然一乐,任何方身形陡然拔高,逆着层层遮蔽下隐隐约约的水流,轻踏冠顶枝条借力,飘掠而去。

黑背枭再也忍不住,从任森肩头一跃而出,振翅赶了上去。

"游鸿。"任森低低吐了两个字。

任骉任鑫互看一眼,相视一笑,施展轻功,紧紧跟上。

他们身后,那只松鼠从那双和栗子一样大的黑色透彻的眸子中回过神,疑惑地转转脑袋,看看自己两个小小的灵活前肢间的空空如也--咦,我的松塔呢?

不过松鼠这种家伙的记性向来不好,它立刻又被隔壁树上满满的野榛子吸引了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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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午时,四人寻到了那水的源头。

一根上了年头的黄杨木横跨悬崖两岸,这头略低。那水就是从它已空了的树腹中留过来的。

任何方踏上树干,掠过十几丈。

这一边,树干从树根处断裂开时,不知是风力,碰撞之故,还是其他原因,移位了丈许。旁边正是一条从高处淌下的小溪。本来流到崖边,化作一线飞瀑而下,水汽打散在空中,就此消散。不料被这中空的树干接了些水送到对岸去,引来了任何方他们四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