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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稷山河剑(57)

作者: 退戈 阅读记录

柳望松点头,尤其是对她评价张虚游的那段话极为满意,放心地去捡自己的长笛。

倾风醍醐灌顶,现下倒是对张虚游没什么兴趣了,更想知道他们兄妹二人到底是靠什么交流的。

张虚游绕着铜鼎跑了一圈,嚷嚷着与他父亲讲理:

“住手,爹!先生定然是为了等我才延期持剑大会,我怎能叫先生失望?”

“先生赐我生,我为先生死!”

“您今日拦住的不是一个我,而是人族的剑主啊爹!”

“剑主虚游,这名字何其相配!是先生给我起的!”

“喂,你们看归看,别忘了将我名字挂上去啊!”

一众看客皆被他的举动逗笑,沉肃的氛围都驱散不少。唯有张尚书面色阴沉,指着儿子咬牙切齿。

周师叔开解他:“张尚书,我想你是多虑了。照我来看,虚游这个性情,怎可能做得了剑主?反正我家那个,是不可能的。”

另外一人附和道:“你瞧我们这些弟子同是一副邋遢散漫的做派,真要遇上什么危险,难道能指望他们顶上什么大用?可我们还是不拘着他们来参加持剑大会,因为——”

几位师叔异口同声道:“他们不行啊!”

张虚游与父亲追逐,脚上鞭上疼得龇牙咧嘴,仍不忘为自己辩白:“周师叔,我知道你是想帮我,可你说的这话我不能苟同!起码我比柳望松强得不是一星半点!”

柳望松成了过完河被拆掉的那座桥,气得做口型大骂。柳随月笑得前俯后仰。

几人七嘴八舌地揶揄道:

“张尚书,来都来了。”

“虚游还小,你哪能管得住他?”

“张尚书,自困了,你这是看不开啊。”

张父跑了这一路,本就累了,见那么多人开口相劝,亦不想在先生殿前争吵。知道今日已成定局,两眼猩红地瞪了张虚游最后一次,收起短鞭道:“我往后不会再管你!你爱做什么做什么!”

说罢怒然拂袖,大步离去。

张虚游从铜鼎后走出来,朝着他的背影深深一鞠躬,高声道:“父亲,我有自己的道,你护我再远,也得我自己走!戟折钩沉也好,悲凉颓败也罢,因是我自己选的,我才叫张虚游!儿子不孝,请父亲保重!”

倾风听着,原还以为他不经世故、懵懂无知,现下才发现他嬉笑怒骂本心通透。舍得起自是放得下,道心坚定。

无趣。

还不如去找狐狸闲扯。

张虚游正经不过片刻,见父亲已经走远,直起身,高抬着手臂朝四面招呼,俨然当自己是此地之主:“诸位,想参加持剑大会的赶紧,现下我已报名,明日可就没有了!”

周围人笑骂他不要脸,他不甘示弱地回了两句,转身朝着柳随月走去。找了一圈,疑惑道:“刚才站你身边的那位师妹呢?”

柳随月指着上山的路,说:“去找先生了吧?”

倾风顺着山道往上,拐过转角,远远就见狐狸坐在白泽寝殿前,表情郁郁寡欢。

头上的发绳解了一半,长发披散下来,显然比先前短了一截。

倾风停在他跟前,他也只撩起眼帘扫了一眼,没什么心情搭理,专心整理自己的碎发。

倾风抬脚轻轻撞了他一下,问:“你头发怎么了?”

“唉,昨日参加持剑大会,险些就要成功了,结果那群老头儿不讲江湖道义,急眼了,四个联合起来对付我一个,还把我头发削掉了一截!”狐狸拍腿大怒道,“赔我一百两就想私了吗?做梦吧!我今日还要去!”

倾风惊道:“你参加持剑大会做什么?”

“好玩儿啊!”狐狸说,“这么好玩的事情为什么不去?”

倾风探手去摸他的额头,被狐狸一把推开,恼道:“去!你才有病!”

倾风笑了下,刚想陪他坐会儿,狐狸又说:“你师父在里面,进去好些时间了。”

倾风意外道:“我师父?”

“我偷……意外听了点儿,没什么意思,就在商讨刑妖司的什么安排。白泽想让他帮忙操练今年大会入选的弟子。”狐狸压低了声音,给她指路,“后面的后面,站在那扇侧门边上听得比较清楚。”

“啧。”倾风不屑道,“我怎么可能做那样的事?来了刑妖司还敢做贼,你胆子好大。”

她提着衣摆在狐狸身边坐下,没多久,狐狸终于束好头发,向她借万生三相镜一照。

倾风把镜子给他,顺势起身朝回廊走去。狐狸见状回过头,轻嗤一声,也不管她。

倾风侧身站在门外,以为是狐狸诳她,等了好一会儿,才听见两人对话的声音。

二人交谈节奏缓慢,不知为何陷入僵持,白泽似在询问陈冀对几名年轻弟子的看法。

陈冀认真答了两句,声音发紧,忽然道:“先生,刑妖司的事,我实在帮不上什么忙。”

纵是经过深思熟虑,依旧压着沉沉的迟疑,他喉咙翻滚,又停顿了许久,才提起力气往下说:“我决定今日动身回界南。”

白泽没有接话。陈冀也静默下来。

第39章 剑出山河

(山高路远,我送师叔一程。)

远处亭台静立、孤鸟独飞, 山水几万里,古道千百程,都落进倾风的眼睛里。

她游离地看, 游离地思考。整个人仿佛被半悬起来,借不到一处力。

无边的寂静,将时间拉出无尽的漫长。

倾风的手指攥着过长的袖口,摩挲着柔软的布料,似乎听见里面有人出声,只是音节太短促, 不知是谁在说话,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直到陈冀的声音如同一根拉满的弓弦,将她从漂浮的状态中拉扯回来。每一个字就多一分力,紧紧扣住她绷紧的神经。

分明没犯什么错,她却好像是个等待审判的人。站在强烈刺眼的阳光下,抬不起头,睁不开眼。

可等大脑将零散的字词拼接成完成的句子,读懂每一个停顿后的意思,那根弦忽地松开了。

陈冀说:“我陈氏六万三千多名将士被妖域所吞, 不明踪迹。我带着她在边界游走搜寻,她本该是要死的, 偏偏那天早上,枯败残朽的荒地突兀生出漫天的霾, 高空云层叠嶂。先生, 六万多人以身祭剑, 妖力破域, 凝水结霜, 才堪堪吊住她一条命。”

“我只想她多活两年。我叫她去替你们守界门, 她定能做得更好。唯有剑主她不行的,我看着她从小长大,她不过是个极平凡的人,没有哪里不一样。”

他说着苦不堪言的话,可语音语调都只似寻常的讲述。

他的人生支离破碎,仅剩那么一点渺茫的希望,都牵在倾风的身上,可悲在倾风也是个会随时离去的人。

他埋头坐在漫无边际的长夜下,极困倦却又极清醒,苦熬着等待残灯燃尽。手中木块已削落过数十万刀,纵是再锥心刺骨的痛,也被指腹磨出的老茧所抚平。

这场夜已有十五年,他煎熬太过,受不了灯灭油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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