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场闹剧,结束于平乏的又一个月夜。
可静默良久的都城,终究是不甘地沸腾起来。
陆陆续续有人收拾了行囊前去依北投奔。
出了那枷锁一般的围城,脚下的路布满荆棘又满载热血。行人如同渺小的蚂蚁,翻山越岭,不辞艰辛,投入到一座新兴小城。
貔貅这人小鬼大的泼皮,美名其妙要招揽贤才,实则是为避开老城主的眼线,挑拣着一些比他年龄稍大的孩童欺负,在依北城里做土霸王。
不过喜爱追崇他的人茫茫之多,都喜欢觍着脸追在他屁股后头一窝蜂地跑,因为这小子出手极为阔绰,连倾风都险些被他的金钱砸弯了腰。
倾风时常抱着木剑,坐在高处,对着无人的山脉反省自己每日的所为。
真是“日出扶桑一丈高,人间万事细如毛”。全是让她头疼的麻烦。
偶尔她会想,林别叙要是能在妖境,该可以省去她诸多困扰。
陈冀、谢引晖、谢绝尘、柳随月等人,若是也在此处,城中杂务该能尽数甩给他们。再带上那只吵闹不休的臭狐狸来活跃活跃气氛,这大道就不显孤单了。
四时不断轮转,倾风只耐心地拾整妖境这片土地上的残骸,平庸又跌宕的生活无知无觉地消磨时日,转眼便是一年又一年。
她用了比禄折冲更长的时间,大约有一百五十多年,才看着妖境走上稳定的正道。
她不怕慢,只怕走错。
耳畔那些错杂的咒骂依旧还在每次的受挫时出现,从起初的嘲讽,到后来的气急败坏,再到最后彻底沉寂。
白重景成为了能够独当一面的大妖,依北城也有了广莫丰沃的良田。当年那些背井离乡的流民,被视为不堪一用的摇落草木,终究凭着双拳两腿,为自己挣得了温饱。
都城在狐主与白虎的联手合计下,日渐瓦解,自内部分崩,百年过后,未掀起洪大波澜,舆图换稿。倾风随人一道入城,拨乱反正,澄清妖氛。
终于某一日,少元山上的混乱煞气平定下来,开始朝内收敛。
倾风沿着山道缓缓前行,这次走得比以往更远。
她穿过密密匝匝的树丛,看见一名白衣小童赤脚坐在一片硕大的绿叶上,双目焕然,盈烁有神,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头顶的苍穹。
“林别叙?”
倾风快步跑近,对着他左右看了一圈。
小童面无表情,听着声音与她对视片晌,很快失了兴趣,继续盯着那片蔚蓝天幕,不声不响的模样瞧着乖巧恬淡。
倾风在他面前蹲下,一根手指点着他的额头,戳得他脑袋晃了晃。
小童也不生气,只是换了个姿势,转过身,将背影对准了她。
倾风好笑,跟着在他身侧坐下,学他模样,抬起头,看着天上云流云散。
看得久了,澄澈的青天仿佛被白光照破,那天幕之外,又出现一轮新的明日,将诸般迷瘴尽数破除。
天空碎裂成无数的金色光点。
倾风感觉脚底的山脉从深处传来一阵颤动,紧跟着是什么庞然大物在往下收缩。
眼睛被那光线刺出了泪水,重重阖上,等视野恢复清明之后,又站在少元山那道已横亘三百多年的屏障之前。
缠绕禁锢着剑光的树根已收回地底,斩裂山脉的山河剑正发出阵阵低沉的鸣响。
倾风抬手探去,那剑光随她心意,倏然收为一束,带着引动天地的共鸣,飞到她的手心。
第199章 千峰似剑
(“桃桃也会金灿灿的吗?”)
少元山昨日刚下过一场骤雨, 片片浓阴之下威风习习,在盛夏之日增添了几分清爽的凉意。
山脉震动时,群鸟齐飞离巢, 泉水骤然喷涌,山石崩裂滚落,共同发出一阵穿云裂石的响动,整片林木左右晃颤,连带着太阳都好似要往下倾倒。
彼时狐狸正意气风发地坐在山头,狐假虎威地指使众人做事。
这山上只他一个不务正业, 到处乱窜找野果,成捧成捧地往回搬,吃得肚子浑圆,快要走不动道。一弯腰,还以为是谁在背后推了自己一把,直接从树枝上滚了下去。
好在眼疾手快,在空中翻了个身,有惊无险地落了地。要站直身才察觉不对,挥舞着手臂跌跌撞撞, 最后干脆趴到地上。
“怎么回事!”狐狸听见地心深处传来一声高亢而雄浑的吼声,诧异叫道, “地龙翻身了?”
袁明下盘稳如泰山地扎在原地,面色凝重地朝四面看去, 忽而眉梢一扬, 指着高处说道:“两境屏障裂了!”
两境之间的那堵屏障, 三百多年来密不透光, 肖似一场混浊的灰雾, 彻底隔绝了两地的画面与声息。
而此时屏障随着地动山摇松动开来, 诸多灰色的光点正在缓慢朝外溃散。
龙吟声歇止后,山脉的震动逐渐小去。
张虚游抱紧身侧的一棵大树,嗓门扯得老大,对着屏障那一侧嘶吼道:“剑主!司主!陈大女侠——!我张虚游是第一个来救你的人!别忘了你许过我的大护法!”
柳望松顿时一凛。
这家伙不仅抢功,怎么还颠倒黑白?
当初被许大护法的人明明是他!
“喂——”柳望松冲了过去,抬手捂住张虚游的嘴,也放声大喊道:“陈倾风,张虚游当日还对你放狠话你可别忘了,只有我一心拥护你做剑主!”
张虚游恼羞成怒,挣开束缚,失望斥责道:“你干什么!你我兄弟二人还要互相攻讦吗?”
柳望松不屑回应:“我呸!”
两人情谊破碎,厮打起来。
谢绝尘看不过眼,张嘴轻吐一字,一串黑色小蛇般的墨字当即游走过去,将二人牢牢捆绑在树干上,不得动弹。
“危险。”谢绝尘淡淡扫向他们,肃然警告道,“不得打闹。”
柳望松快被不断收拢的字绳压成一块饼,温文尔雅的形象支离破碎,索性张嘴大叫起来,与张虚游一同发出刺耳的噪音。
谢绝尘再次掐诀打出一字,聒噪声戛然而止。
两人只能无声叫嚷,不得不偃旗息鼓,互相瞪视片刻后,还是咽不下那口气,于是用唯一自由的脑袋朝对方用力锤击。不久后头晕目眩,终于安分下来。
柳随月不顾山路颠簸,径直朝着屏障飞奔而去,从张虚游身上习得经验,热情呼喊道:“陈倾风——我来了!你的好师妹、刑妖司大护法!来救你了!”
狐狸见状,想起自己故乡就在另外一面,颠沛流离十多年,总算可以回去做平苼城的贵公子,百感交集中眼泪猛然飙了出来,拔腿狂奔,快若奔雷,身形化为一道红色虚影从柳随月身边倏忽而过,满怀情感地喊道:“爹——!”
“砰——!”的一声闷响。
狐狸的脑袋结结实实撞上了屏障,“哎呀”痛呼着被弹了开来。
他摔落在地,捂着额头惨叫连连,顺着山体的坡度往下翻滚。
柳随月急急停下趋势,缩着脖子打了个激灵,紧跟着惊恐叫道:“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