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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稷山河剑(237)

作者: 退戈 阅读记录

“六郎又在说什么胡话!”

“六哥您没事就好!”

“您糊涂了!兄弟间什么麻烦不麻烦?”

“将军您真要保下那群人奴吗?您父亲还在城内,这要如何是好?”

纪从宣拉着统领的手走进人群中,很快被围成一团。

倾风便是竖着耳朵,也无法从那么多嘈杂人声里辨认出纪从宣的嗓音了。

见他如此受人仰慕,倾风不由咋舌,忽然想起林别叙从前给过的一句评价,说陛下是个看起来很深情的人。此刻才有种醍醐灌顶的领悟。

不过草草几次接触,确实能察觉出纪从宣这人交心的本领。

做事滴水不露,待人和风细雨。进退有度,温文有礼,顾虑周全,叫人生不出恶意。再适时展露些伤怀,连倾风都险些着他的道。

看来在妖境的这三年,纪从宣已与军中兵士处得亲如一家。

难怪林别叙要叫他们来,暂时生不出大碍。

倾风拦了后头的衍盈,小声问:“你们怎么来了?”

“收到了先生留的消息,便立即赶来了。”衍盈一五一十地回道,“先生说,你离开不久,白将军便获知山上人奴出了大事。谢城主闻讯心知不妙,跟着不见了踪迹。先生阻拦不及,现下也不知他去了何处,想应该是在城中准备人手。因担心犀渠觉出端倪,先生现已随白将军离开家中,请姑娘切勿回去找他。”

大抵是花妖的本性,她说话时习惯了低着头,鲜少直视他人眼睛,有种楚楚怯怯的纤弱。即便倾风知她不是个天性娇柔的女人,一见她眉目盈盈带水,也忍不住心生怜爱。

倾风耐着性子听她说完,没有打断,直到最后才探究地问道:“鸟跟鸟之间,能传那么多的消息吗?”

白重景不是说不行吗?

“飞禽之间,自不能说得这般详尽。”衍盈从袖中摸出一张纸,“所以他写了信。”

倾风:“……”

倾风将那信纸展开查看,发现里头密密麻麻写了一堆,好些是自己不认识的秘文。挤在一块儿跟鬼画符似的,看得眼睛疼。

毕竟是别人家养的鸟,大张旗鼓用他们送信便罢了,确实不好将什么隐秘都直白往上面写。

倾风讪讪将纸还了回去。衍盈接在手里,直接用妖力将其绞成了碎屑。

她抬手往外一扬,将纸片扫了出去,旋而道:“先生说,姑娘若有把握,只管径去斩杀犀渠。城中百姓与戍卫的妖兵,自有他人安排。”

这是倾风擅长的事,省了她动那千回百转的脑子,一时慨叹道:“别叙师兄果然可靠。我还没问,他就给我办好了。”

衍盈续道:“此地有我,左右不过百十来人,反不了天,姑娘不必担心,尽可放心前去。”

“担心?”貔貅忍不住出言调侃,“她便是单枪匹马闯入万千敌营,也敢大言不惭地拍着胸脯说‘大势在我’。别狂得没边了,哪里生得出这种细腻的忧虑来?”

倾风斜眼睨去:“说得好似你很懂我。林别叙身单力薄,弱不禁风的,我哪有为他少担心?”

“我更担心!”貔貅叫道,“妖境数百年才出了这么一个白泽,我都怕他跟着你刀光剑影里来去,忽然一眼没看顾过来,便英年早逝了!”

倾风心生不悦,拿剑推他:“你这张嘴好晦气!咒我师兄?”

貔貅不甘示弱道:“眼下先生身边只剩一个红毛鸟,不知在哪里浪迹,你也是真放得下心!”

这只半路冲出来的铁貔貅,居然要与她比谁更关心林别叙?

倾风气得对衍盈道:“你快问问白重景,林别叙身在何地!”

昌碣城冷僻处的一座老旧宅院里。

空置许久的冷清院落,外围的篱笆已被邻舍前来玩闹的孩童扯坏,檐角上布满了蛛网,室内也空荡得仅有一张木桌。

林别叙指尖转着几枚铜钱,朝半掩的窗口方向虚望,暗忖倾风不知能否领会他的深意,别刚照面就冲动将人打伤。又忧愁纪从宣稳不住自己的那帮兄弟,反举棋不定,生出更多祸端。

白重景背靠坐在墙边的角落,闭眼假寐。听着铜钱摩擦碰撞发出的悦耳声响,嘲弄地说了声:“有陈倾风在,先生就是把几枚铜板抛出火花来,也算不尽她惹出的麻烦事。”

林别叙听他说得怨念颇深,低头笑道:“有理。”

遂收起手中铜板,朝他走了过去。

白重景察觉到面前的光色暗了一些,又听见布料在不远处摩挲,知林别叙正站在面前,又道:“先生若也想劝我投诚,还是省些功夫吧。我与昌碣的那帮小妖不同,并非受制于人。”

“好。我亦不想强人所难。”林别叙半蹲在地,“白将军仗义相助,无论如何,当同你说一声谢。”

白重景这才睁开眼睛看他,感慨道:“唉,只有先生是个明事理的好人。”

林别叙表情故作地惊诧,问:“妖王手下,明事理的人多吗?”

白重景说:“不多。”

林别叙刚要开口,白重景便警觉地打断了他:“多或少都与我无关,我不与之相交。”

林别叙:“为何?”

白重景半阖着眼,语气凉凉地道:“怕他们拉我谈心。”

林别叙:“……”

他站起身来,拂拂衣袖,无奈笑道:“那我也不自讨没趣了。”

他重新摸出铜钱,铺在掌心,叹道:“还是为我师妹再算两卦。”

“您真心觉得此事能成?”白重景抬起头仰视着他,郑重其事地道,“犀渠,极不好杀。他手中法宝无算,陈倾风若心生大意,怕是连城主府的大门都逃不出来。”

林别叙手中握着一叠铜板,堆到布满灰尘的桌上,淡淡道:“那是她的事了。我又非神灵,纵然极尽文韬武略之长策,也算不全天地万物之根本。哪能事事皆如我意?”

他顿了顿,转过身笑道:“我只知道,倾风师妹从未叫我失望。比之筮算,我更愿赌她。”

白重景听得一知半解,问:“若是输了呢?”

“输了就输了。”林别叙白皙的指尖按在粗糙的铜币上,无所谓地道,“本就是她送我的本钱。”

午后,漠漠行云飘过楼阁之上,泉水泠泠击石,从亭台间穿行。

明暗交错的阴影照在露天的花圃里,依旧挡不住自土壤中升腾起的热气。

犀渠正坐在自己院里,手中索然地敲着一块龟壳,听着下方人讲述。

那小妖两手恭敬递来一块玉饰,仆役接过后端正摆上石桌。犀渠指腹随意一摸,奇怪道:“没有妖力?”

“属下不知。”小妖心惊肉跳地答,“属下确实在屋外潜伏了整宿,等府中人相继离去,又进到屋内四面搜寻了一番。可这法宝依旧辨识不出妖力。”

“要么都是大妖,要么都不是妖。”犀渠皮笑肉不笑地道,“那狐狸的府中一共四人,你莫不是同我说,一个跟脚你也摸不到。”

小妖顿时冷汗淋漓,心跳快到极致。大脑里塞满了各种说辞,却不知挑哪一桩能挑出来顶用,于是反哑然失声,只能将头磕在地上,战栗不止地求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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