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拍额头,指着她问:“你会理政吗?”
花妖愣了下,摇头。
倾风说:“那你会带兵吗?”
花妖仍是摇头。
“你会念书吗?”
花妖刚想点头,又听倾风接了一句:“总比不过白泽吧?”
她被倾风给问懵了,下意识想摇头,反应过来后,才迟疑颔首。
倾风拍着手背笑道:“是了吧。你有那么多力不能及的事,却偏偏什么都要做,自己放不下,自然找不到立锥之地了。”
倾风找了块石头,提着衣摆坐下,笑容旷达洒脱,仰着头道:“有句话怎么讲来着?‘其出弥远,其知弥少。’,《道德经》里说的。我初初听见时觉得这话话很是荒谬。常言还有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见多方能识广呢。怎么到了老子这儿,却是奔行越远,所知越少?有违常理啊。我师父听完我的解读,便嘲笑我,说我果然没有悟性。”
倾风抬起手,看着掌心皮肤上的斑驳树影,屈指将影子握紧,将拳头递到花妖面前。
“圣人可以不见而明,可以不出户而知天下。但是我等凡俗之人,如何以有涯之生,去逐求无涯之知?有些事,能成或不能成,根本不在于勤勉困苦。求道便是如此。越是执迷,越是不悟。所以道家追求清心寡欲,摒弃妄自作为。我虽不是道家的人,可我觉得有理。如我这般连书都不爱看的愚者,从不奢求所谓顿悟,亦不想琢磨什么天道。我只管做我能做的事,行我能行的路。若是哪日,能在万事终了之际,窥得一丝超脱明哲的领悟,已是万分侥幸,死而无憾了。”
倾风折了根细草,在手中抖了抖,直指向她,字正腔圆道:“而姑娘你,你走得太远,执念欲求太多,即便不是为一己私利,亦是魔障心生。所以你问遍苍生,也不会人能回答你,什么是你的道啊。”
倾风指了指自己:“若换成我,我不会杀那些流民。我的剑不喜杀手无寸刃的弱者。我会将他们绑缚起来,交予朝廷。叫他们死于法纪,死于律例,死于众目睽睽之下,死于万民唾弃之中。但是,我会提剑杀世人不敢杀之人。谁叫百姓沦为流民,谁叫社稷病入膏肓,谁荒废私图,谁专权擅势,我便杀谁。”
倾风又指着她:“若我是你,我有你这样的妖术。什么人、妖两族求和之道的大问题,想不通便不想,我就只盯着昌碣城里那个残暴无道的大妖犀渠,先杀了他,救一城百姓再说。”
花妖听着她口若悬河的一番高谈,本就糊涂的脑子更是成了一锅浆糊:“如此鲁莽,只会留下诸多后患。”
“后患?”倾风一挥手,态度散漫地道,“麻烦是聪明人的事。什么白泽,什么君王之道,难道是吃干饭的吗?全仰赖我一个人做事啊?那世道早亡了,还救什么救?”
第151章 千峰似剑
(树妖的木身就是如此。不必介怀。)
荒郊里天干林燥, 远处的青石旁还有一片焚烧过的寥落残痕,深黑的土地上长出了一丛新草。静谧四野中,倦鸟暮归还林, 掠云腾飞,落于旧巢。
花妖耳朵微动,转向动静来处,遥望着清邃山林,端秀面容上有种支离的空洞。素手如荼,在脸上轻拭。
倾风见她久不回话, 捡起地上的一颗小石块砸到她脚边,叫道:“姑娘,还在吗?我回答了你,你是不是也该告诉我一件事?我们陛下呢?”
花妖只垂眸看着自己手心,眼中神采无存,显然神思已不在此处。
“不是吧?又走了?”倾风怨悱道,“你们这帮妖都好不讲道理,不打招呼也罢,走之前能不能先把我给放出去?每次都要劳我亲自动手。下回见面, 我真是要打你的!”
湖上的花妖抬起手,在脸上摸到一片离枝的树叶。叶片碧绿完整, 从她指缝间滑落,掉在她身前的水面上。
荡开的水纹骤然间模糊了倒影的面容。
对面的声音波澜不惊地道:“我不知你与陛下有何深切纠葛。可你既然违逆禄折冲的旨意, 携人藏身于昌碣, 想来也是不愿斩杀陛下, 为何不放了他?”
林别叙说:“而今禄折冲已抽走人境国运, 也算是得偿所愿, 陛下于他已无用处。你将陛下还回人境, 也算是留人境百姓一条生路。”
衍盈抬头看他,唇色惨白,踯躅间有些不敢发问,颤声道:“人境痛丧国运,灾祸接踵间,伤亡了多少百姓?”
林别叙闭口不谈剑主问世,只面不改色地道:“不必你担忧。正如先生常说,人族如水流不断,草生不灭。纵使无白泽或国运庇佑,也会如枯木再春,生生不息。寻舟自渡,终有日出月落,夜尽昼来之时。”
花妖唇角微动,面色更是白胜一分,耳边起了阵嗡嗡的鸣响,方止住她各种悚然的猜测。
林别叙推敲着腹稿,那头花妖忽然行着礼同他道:“奴家得解了。”
林别叙正要出口的话没了用处,古怪道:“你得解了?”
花妖:“烦君一夜,多有得罪。”
林别叙察觉到倾风已醒,便拂袖一挥,将自己的妖域收回。
依旧是孤月照空夜,一片冷清。
“多谢先生。”
花妖再次福了福身,那窈窕的身形尽数化为一团细碎的白花,随风卷走,化为碎玉似的光华。
林别叙理理长袖,推门进去,恰好就见倾风从墙上拿过剑,倒提在手,嘴里低声骂了两句,踩着窗台轻盈追了出去。
林别叙欲言又止,没能及时出声将人留住。
……这猴子,连在自己房里,也是不走正门的吗?
倾风循着花的香气翻出院墙,万里月辉下,没找见衍盈的身影,倒是差点撞上躲闪不及的犀渠耳目。
她也不好真将人逮出来,届时与那帮小妖大眼瞪小眼,该是尴尬。于是绕了个弯儿,将他们甩到身后,引他们大半夜的在城里混乱搜寻。
“跑得真快。”倾风闪身躲进一处小巷,前后看了看,彻底失了花妖足迹。用剑身敲打着发酸的背部,嘀咕道,“除了不能打,这花妖逃命的本事是真厉害。”
她失了兴致,借着天上星斗的布列确认好方向,准备回去接着休息。刚转了个身,险些迎面撞上个高大鬼祟的身影。
那是个身长七尺的中年男人,不知何时站到的她身后。悄无声息的,走路时半点动静也没有,连呼吸也放得极为轻缓。两人最近不过半丈的距离,凭倾风的耳力,竟没察觉到他的存在,是以才吓她一跳。
活人哪能不呼吸啊?是妖也不成啊!
倾风抬手在他眼前挥了挥,见他眼珠不会转动,那对点漆似的乌黑瞳仁肖似一颗镶嵌在内的假珠石,只觉这黑灯瞎火的,有些阴森可怖。
又默默观察着他的胸膛与脖颈,确认他是气息格外绵长,吐一口气的功夫,够叫别人喘上十几口,倒不是真的什么活尸。
一惊一乍间,倾风感觉也自己也有口气正不上不下地哽在胸口,谨慎地偏开视线,打量起对面这个纹丝不动的男人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