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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稷山河剑(178)

作者:退戈 阅读记录

而其中的一缕金光似等到了百余年的使命,倏然飞向倾风手中。

一众妖将满目惊骇,从剑台边缘退开数步。

禄折冲反手去抓那点明光,犹如碰到一盏炽盛的烈火,手掌顷刻被光焰灼伤。刺痛感顺着傀儡的身躯,险些烧到妖境的真身。

龙脉察觉到山河剑的复苏,出现本能的恐惧。

强烈的惧意甚至撼动了少元山。

峰顶树木倒塌,山道崩裂,像是要将整座山脉连根拔起、拓荒而逃。

缠锁在倾风身上的妖力也变得更为暴虐,妄图以凶蛮镇压一切,倾风方挣扎出一丝空隙,又一次被威压死死按住。

倾风右手紧握,想将那柄长剑从地上抽出,可手臂无法再抬起分毫。

眼见山河剑终于受她触动,倾风喉咙里含着口腥味浓重的血,疼得两眼落泪,仍倔强地撑起头颅,只为叫这剑能出鞘问世。

倏然,一只冰凉的手按住了她,在她耳边问:“倾风,你为何执剑?”

倾风只感觉一座巍峨的大山正压在自己身上,胸肺都要被碾碎,唯有右手有股难以触摸的力量,像是顶着岩石而生的新竹,微弱又势不可挡。却叫白泽这轻轻的一按,积蓄在原地。

白泽又问了一遍:“倾风,你为何执剑!”

这一声,犹如倾风第一次在否泰山领悟剑意时,那凌越万里的震撼一问。

白草天风,千载忠魂,都随着一声剑吟,透过尘土叩她心门。

倾风自那重重叠叠的幻听间窥见了急掠而过的众生缩影。

暴雨之下,各地水位猛涨。

离刑妖司最近的上京城,不出半个时辰,雨水已涨至成人的腰身。

百姓们仓皇爬向高处,魁梧的小兵推着几块木板,在大水中挨家挨户地搜寻。

良田被淹没,农户跪在田埂上失声痛哭,随即又被穿着蓑衣的小吏拉走。

而在更遥远之外,累累白骨露出黄沙,幼童饿死于街巷。

数千人赤脚站在乱石河岸,满地血痕垂死劳役。又有千人跪于冰结霜铺的荒原,以头贴地,祈求天时。

霜寒振衣,冻毙风雪。

岁暮凋零,哀鸿遍野。

弱者填壑,人狗抢食。

白泽的第三问,将她从那无尽的虚景中拽了出来。

其声震彻寰宇。

“倾风,你为何执剑!”

倾风自那浩茫无际的遐思中捉到一念,混着血应道:

“天下苍生我求生机一线!社稷山河我求国运一寸!”

“我为众生护道——!”

入道之声直破苍穹,在廓落高天之间回荡盘旋。

百姓们纷纷抬头,看着浓厚黑云之间破开一道天光。

刑妖司弟子们泪痕未干,震撼中喃喃自语:“社稷山河剑……”

白泽抓住倾风的手,助她拔出剑身。

原先还如磐石不动的铁锁,在白泽妖力的压制下,变得轻无一物。

上方禄折冲面目狰狞地吼道:“白泽,你真不要命了吗?!你强弩之末,怎敢再与龙脉相争!”

白泽抬起头,瞳孔中金光灼烁,淡淡落在少元山上。

在倾风彻底拔出长剑之后,闭目轻阖,随着白色长袍被卷进狂风之中,化归原形,抬手压向暴起的龙脉。

禄折冲被两股浩瀚妖力夹在中间横扫,额角青筋爆出,厉声吼道:“白——泽!”

倾风手中这把金光凝成的长剑跟着吟颤,一股巨力的力道似要引着剑身往高中飞去。

她用尽全身的力劲将其制住,就见翔于高空的细雨都在朝着剑身集来,飒飒的春风穿野过林,叫苍翠群山应和着发出齐齐呼啸。

千山之上,云雾散开之处,金色的灵光在日色下漂浮,如瀑布倾斜而来。

先前枯竭的国运,在剑出之时,重新遍洒人境,润泽万物。

倾风踏着长阶疾掠而上,正欲一剑截断那两境的通道。

仅剩数步,又是十多条锁链从地下钻出,而先生不知所踪。

那锁链死死缠住山河剑的剑身,竟将剑上光华遮住。天边刚散的乌云在对峙间又有回聚之势。

禄折冲唇角带血,身后的妖将觑机已大半退回妖境,他张开左臂,嫉恨道:“自找死路!他白泽屡次妄图镇压龙脉,才是违逆天道,罪该当诛!你就同他一起去死吧!什么剑主,都是该死之人!”

倾风看着那天堑似的两丈距离,双臂肌肉绷紧,奋力想扯出剑身。

龙脉的尖啸声化为如刀的罡风,倾风被刮得浑身沐血,全没了知觉,唯剩一腔信念,屹立不倒,半步不退。

“小畜生!你能拔出山河剑,我便能折剑——!我叫白泽与你共丧今日!”

倾风眨眼之间,听见林别叙似有似无的一声轻叹,随即余光中再次出现一道白泽的身影。

那巨兽拍掌而去,以势逼退龙脉,叫倾风得以再次挣开束缚。

龙脉同是负隅顽抗,接连受到两只白泽压制,再无还手余力,痛嚎出声。

林别叙的身上亦染了一层血气。

“白泽?!”

禄折冲怔然一瞬,才反应过来,当即目眦欲裂,痛恨咒骂:“你是妖境的白泽,缘何要叛我妖族!为什么!为什么!!”

无论是剑主的出世,还是林别叙的现身,都叫禄折冲癫狂。

他还有万句斥责没有出口,倾风已一剑刺穿他的胸膛。

剑身从他背部穿出,禄折冲张开嘴,喉间血液横流,阻了他声音。嘴唇翕动,憎恨怨毒的目光从倾风的脸上,缓缓转到她身后,凶狠地瞪视着林别叙。

待妖力消尽,神智从傀儡中脱离,才死不瞑目地往后倒去。

倾风抽出山河剑,喘着粗气,高指剑阁之上的少元山。

龙脉咆哮着收回妖力,慑于山河剑的威能,主动切断了两界通道。

剑身顷刻化为金光,重新溃散于天地。

倾风呆滞地站立着,手臂依旧高举,不知酸疼。直到澄明的日光照到她脸上,刺得她闭上眼,她才回过魂来。扯扯嘴角,又是哭,又是笑地叫道:“师父——师父,我执剑了!”

“师父!我回来了!”

倾风吊着最后一口气,脚步不稳地踉跄两步,想朝大殿走去,再见陈冀最后一面。

可体力支撑不住,晕厥地栽倒下去。

地面上忽而出现一个新的黑洞,倾风这一摔,便朝着无尽深渊坠去。

“陈倾风!”

林别叙刚刚站稳,受龙脉妖力的反噬也正奄奄一息,见此场景,未曾思忖,人已依循本能朝她奔去。

抓住了她一只手,却无力将她拽出,定定看了她一眼,脑海中成片空白。瞬息的抉择之机,暗讽自己理智不存,却是手臂一拢将她抱进怀里,随她一起掉了下去。

暴雨停歇,乌云尽散后,绿荫深处的群鸟又开始声声地乱啼。

弟子们越过路边倒塌的枝干,一身狼狈地冲入寂静庭院。跨过大殿大门,又赶忙放轻了脚步。

那来去无定的薄云飘拂在空,如同陈冀躺在地上的声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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