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孩子!我的三郎!不要推他!”
“先生说别动!独你一人逃得掉吗?!先前是如何教导你们的!”
哭喊声登时响成一片,陈疏阔的指令无人听从。坚持站在原地的百姓反被人流带倒,纵使还冷静的也只好先随着人群往外扩散。
而百幻蝶已从剧痛中回过神来,将手伸向前方的一个孩童。
陈疏阔被不知何人架着越冲越远,见状绝望喊道:“不——”
柳望松追着那点金光已冲到人群外围,千钧一发之际,用青鸟的流光跃至空中,张嘴发出一声咆哮。
那声音不是人声,而是道尖锐的鸟鸣,顷刻荡至百幻蝶周身。
他从未控制过那么多的人群,何况其中还有一只大妖。
即便那只大妖已是强弩之末,于他而言仍有些不自量力。
不过短短一瞬,柳望松就感觉筋脉枯竭,眼前一黑从上空掉落下来。
百幻蝶手脚被缚了两息,迅速冲开禁锢。不等她以人质胁迫,后方袁明两手一合,将蜃妖的妖力尽数释出。
蜃妖同样以幻术见长,袁明此前未能领悟她最核心的神通,仅能掌控些许的水流,用以克制体内祸斗的邪火。
但自从儒丹城那场漫长的梦境过后,他从霍拾香身上吸取了大半的妖力,竟因祸得福,又领悟出幻术的功法。
今朝是第一次施展,袁明亦不知功效如何。心脏快从喉咙口挣脱出来,血液伴着肺部擂鼓似的节奏直冲脑门。紧跟着一道火焰烧遍全身,裹着热风呼啸上前。
百幻蝶顺利被他的幻境困住,眨了下眼,拿人的手往边上一歪,落了个空。她面上露出一丝茫然,傻愣愣地站在原地,视野中的一切都成了扭曲的光影,还恍惚看见漫天的红光。
仅那么片刻的漏洞,袁明已冲到她身前,宛如一颗从天而降的火球,带着她撞向后方的土墙。
厚重的土墙应声垮塌,上方的土石砖块簌簌滚落,尽数砸在袁明的后背。
袁明闷哼两声,两眼血丝密布,双手死死按住百幻蝶的肩膀,将身上的火焰传导过去。
$1!——!”
百幻蝶总算从蜃妖的幻境中脱离,皮肤被妖火烧得通红,衣服的边角也成了黑色的灰烬,在疼痛与惊天的愤怒中青筋暴突,颤抖着咒骂道:“疯子!找死!”
她扼住袁明的双手,竟生生将其掰开,而后往外拧转,要将其折断。
柳望松被几人搀扶而起,因妖力施展过度,嗓子提前出不了声,两腿虚软,只能朝着袁明的方向伸出手,嘶哑地叫道:“袁明……”
袁明手臂上布满烫伤,疼得汗如雨下,却寸步不让,看得百幻蝶亦是胆寒。双方正互相角力,眼看着袁明要力竭告败,一道剑光朝二人中间劈了过来。
百幻蝶呼吸一窒,仓促收回了手,袁明觑紧时机,竟是不顾疼痛,握拳砸向她的腹部。
这一拳将百幻蝶最后的生气也打散了,祸斗的妖力从皮肤传入胸腹,五脏六腑都仿似要灼烧起来。
妖域彻底瓦解,人境的风与声都传了进来,卷起松散的黄沙。
外界的温度要冷上些许,但明净的天光泄下,上空长久笼罩着的迷雾如黑夜破开,却有种天地初晴、四季回暖的错觉。
人群中静默片刻,随即传来哽咽的欢呼。
“回家了!回家啦!”
陈疏阔一口气提着又放下,肩膀耷拉下来,眼皮沉沉一阖,无知觉地刷下一行热泪。被辽阔天边袭来的新风一吹,身形竟摇颤起来。
柳望松长舒口气,再支撑不住,脑袋一歪晕厥过去,边上的人顺势将他背到身后。
被他遗泽定住的百姓随之解除禁锢,同样冷静下来,羞愧地停在原地,弯腰扶起摔倒的同伴,互相查看伤势。
倾风提着剑缓步走上前,这才第一次看清百幻蝶的脸。
被这座妖域捆绑那么多年,她清秀的面庞里仅剩下沧桑跟颓唐。脸颊两侧凹陷下去,同另外两只大妖一样,瘦得不成人形。如今皮肤被袁明烧伤,早年的风情与美貌彻底化归焦土了。
倾风垂眸看着她,心中有些百转千回的惆怅。
若是真想抓着谁陪葬,凫徯被杀后,垂死挣扎前,都有好几个机会。可她到底是没真的对那群妇孺动手。
她喉咙里的血潺潺地往外冒,瞪着眼睛,临死还固执地道:“我主……登临……”
倾风别过脸不再看她,蹲到袁明身侧,去摸后者的手臂,刚一触及,便被烫得收回了手。
袁明将蜃妖的妖力挥泄一空,以致于火系的遗泽开始失控。此时半昏迷过去,与祸斗同源的妖力仍在自觉运转。
再这样下去是真能把自己烧死的。
倾风从身上挂着的妖丹里挑挑拣拣,忘了是否带有水系的内丹,边上一双手递来颗蓝色的珠子,温声说:“这是玄龟的妖丹,姑且能派上用场。”
那双手肤色惨白,与袁明的一经对比,更像是刚从坟墓里刨出来的。往日稳当的手指此时连颗珠子都拿不稳了,指尖不停发颤。
倾风仰头去看,林别叙站在她身后,微低着头,遮住了上方的光,笑得倒是一如既往的欠揍,说:“怎么?难得有些愧疚,不好意思接了?”
倾风抓住他的手往下一翻,碰到他的皮肤,只感觉是六月天里的寒霜,冰得彻骨,皱眉道:“你干什么去了?”
林别叙将手抽回,背到身后,说:“唉,陪你出来一趟,真是亏大了。”
倾风没说话,两指捏碎妖丹,在掌心凝聚出水系的妖力,往袁明身上传去。
袁明滚烫的皮肤上冒出一阵白烟,顺着热气发散出去,而暴动的妖力跟着平缓下来,体温迅速降低。
林别叙摸出他那把随身的小扇,对着倾风轻摇,一张嘴闲不下来地道:“倾风师妹啊,他们与你认识才不过数月,原先都是听话懂事知分寸的弟子,现下全成了上蹿下跳的惹祸精。俗话说近墨者黑,倾风师妹该是潭墨池吧?”
倾风抬头冷冷瞥他一眼,想着今日承他情,不要与他一般见识。这人本来就不抗揍,现下连根筷子都举不起来,也是可怜。自己宽仁大度,哪能同他计较。
林别叙这厮不看人脸色,还叽叽喳喳地道:“不过今日有陈师叔在,倾风师妹倒是多出了一分持重。我还以为凭你性情,早管不住自己的手,冲上前去与人拼命了。不想转了一圈回来,你的小命还在。”
倾风“啧”了一声。转念想道,人境又不是她的,林别叙吃了刑妖司那么多年饭,为百姓出点力怎么了?这分明是他应当,凭什么算自己承他情?
还在这里啰嗦,活该讨打。
当即抄起脚边的继焰,朝那只聒噪的麻雀扫去。
林别叙早防着她这手,轻功还没废,矫健地后腾退开,在一旁嬉皮笑脸地道:“倾风师妹怎么变脸变得那么快?我诚心夸你两句,你还急眼了。”
倾风动不了,忍着怒气朝他放了句狠话:“你给我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