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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稷山河剑(139)

作者: 退戈 阅读记录

那双骨节分明的手顿在半空,随后在倾风戒备的注视中,引着她的手继续往前探去,将她肩膀上的一根草碎拂了下去。

声音隐约含笑道:“我顶多招风,可不揽火。”

倾风悻悻松开手,又在身上其它地方潦草拍打了遍,灵活的脑子偏在此刻跑错了路,觉得他这句话有些微妙,怎么应都不大对劲。

心道真是美色误人,险些着道。这人好生阴损。该不会他才是九尾狐的族裔吧?

交错四起的水声同那些繁杂思绪一般的乱七八糟。

日头倾斜,将陈冀的长影斜斜投入溪水,映在长着苔藓的白石上,任水流缓缓冲刷。

“即便妖境有龙脉,能穿行两境。”陈冀听见自己粗哑的声音,正竭力保持着平静,“这跟倾风又有什么关系?”

纪钦明道:“凭你资质,你能撼动剑意,为何不能执剑?倾风能撼动剑意,又为何不能执剑?因为缺一道龙息。”

他不去看陈冀的脸,视线紧追着一尾逆流而上的小鱼,徐徐说道:“妖境没有白泽,人境没有龙脉,陈冀,送倾风去妖境吧。送她去妖境,才能破眼下的死局。”

那尾细小的游鱼卡在一条石缝中,在阴影里不见了踪影。

纪钦明才转过视线,对陈冀轻声劝道:“他们不会杀她的。妖境也想要剑主。妖境现下无一人能得白泽传道,如果倾风愿意为他们拔剑,他们只会求倾风长生。”

“不是她想不想,事情不是那么简单!你这猜测本就无凭无证。就算倾风真的只缺一道龙力就能拔出山河剑,后果也不过是同那个领悟出龙脉遗泽的人族一样,被困锁妖境寸步难行!如何回来?”陈冀说着,情绪难掩激动起来,“你要让她只身一人,去抵挡整个妖境?她是肉体凡躯,不是什么仙神!你如何能够料定,这不是一计昏招?届时人境怎去……”

纪钦明打断他:“二哥在妖境!他舍尽荣辱,只身前去妖境十五年了!你在界南铺道,你怎知他不是在妖境铺道?而今局势,各自争命,哪里容得你事事稳妥?”

第96章 剑出山河

(今朝的荆棘,他替她平了。)

陈冀站在潮湿的水边, 嘴唇却干得发裂,稍一用力说话,便要崩出伤口。所以每一个字, 都仿似带着股血腥的味道,在漫长的忖量后,才从喉咙里挤出。

“我要知道你有几分真心。而不是全凭你说。”陈冀一字一句道,“这些消息你从哪里来?”

纪钦明看着他,眼皮半垂,眸光幽沉。似有些无力;又似藏了太多东西, 所以带着种无尽的凄冷。

陈冀偏了下头,与他视线对上,有点读不懂他的眼神。心里没由来“突”得一声,有种说不出的慌乱,觉得不详。

他的直觉从来敏锐,不等他厘清这纠缠的杂絮,纪钦明已从袖中滑出一柄锋锐的匕首,握在掌心,出手如电, 不带半分犹豫——朝自己右手狠厉砍了下去!

寒芒浸人,陈冀只来得及眼皮抽搐了下, 就看见半截断臂飞了出去。

什么三魂七魄,什么阴谋算计, 都随之分飞了出去。

血液喷涌而出, 一半洒在石子上, 一半洒进溪水中。

石头上的血液被热度一烘, 鲜红得刺眼。而溪水里的血渍很快被稀释冲淡, 朝着下游滚滚而去。

伤口处还在滴滴哒哒地往下淌血, 那声音比奔腾的水流更震耳欲聋。仍带着刀锋的余劲,漫天卷地。

“纪钦明!”陈冀一刹那头脑炸开,仅剩空白,红着眼嘶吼道,“你真的疯了吗!”

纪钦明阻住他上前,丢下匕首,抬手示意他站着别动,飞速在身上点了几个穴位,止住伤势。

陈冀生平极少有害怕的事情,从界南到京城,两地一路,他走过几遍,什么惊怕都在路上抖尽了。肩膀上顶着无数的职责大义,顶多再加一个倾风,便背不动了。其余的事情,桩桩件件都比不上这些,纵然境遇起落千万程,也惊不起死水的浪潮。

可是此时对着地上的那根断臂,他下意识别开了视线,久违了十数年的恐惧如鬼火般复燃了一下。

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说出口,嘴唇颤动着,想说:“我不是要你自残。”,又想说,“何必如此?”

“你不懂。我们皆有图谋,要舍得什么去,才能换得什么来。”纪钦明忍着痛楚,说话全是气音,极力保持着气息平稳,用不住战栗的左手捂住伤处,说,“我比不得你,卓绝千古,我只有一身血肉,能称得上有用。妖王求我什么?不过是我的权势、我与陛下相连的血脉,好叫他能褫夺先生的权柄。”

陈冀还没回过神来,听着他说话,那字字句句能进耳朵,却进不了脑子。唯有一双眼睛冲着血,木讷地盯着纪钦明。

纪钦明撑着气力笑了出来,面无人色的皮肤似已近枯朽,可因疼痛而突起的青筋根根分明,血液在里头凶猛涌流。

“你不是要问,我从哪里得知?他们起初自看不上我。我年老、力衰,不好诱骗,他们先看上的,是我儿怀故。”

“怀故的遗泽就是他们帮忙修行出来的。他天资不行,身体不佳,我从不指望他能领悟出什么大妖的遗泽,其实也不指望他要进刑妖司,为我帮衬。可是他年少气盛,经不起激,受不得辱,事事要争先,不肯屈居人下。被同窗说句不敌,那就一定要做。非得习武。”

陈冀年轻时也张狂,少年人哪个不轻狂?纪钦明见过的狂徒一箩筐都装不下。连他自己不经事时,也有种日月可摘的桀骜不驯,到后来才懂得地厚天高。

听着纪怀故大言不惭,纪钦明没当回事,更分不出闲暇多管,仅是训斥几句,让他把握分寸。想着等他摔跌几次,就能明白现实的路有多长、有多硬,不是他这毛头小子可以放肆的。

伤口的血慢慢停了,纪钦明的手还按着不放。那强烈的疼痛黏连着血液,叫他疼得大脑发钝,才能自我麻痹地真相剖出来,说出去。

“没经历过世面的年轻人,比河里的鱼还笨,以为天下人恭维他,都是好人,一甩钩就咬上了,何况还有饵?”纪钦明眼神阴冷,唇边笑容带着怨毒,有点站不稳,脊背微弯,低着头颅,“他们混在怀故身边,说要扶他做剑主,能叫他更近一步。怀故领悟出无支祁的遗泽,正是孤高自负,谁人的劝诫都听不进去。傲世骄矜、目空四海,不接受他人违逆。连在刑妖司,也想要鳌里夺尊,做顶上之人。”

“可他没那样的本事!”

陈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纪钦明说得疲惫,吞咽一口唾沫,重重喘了几口气,才能接着道:“唯能依附那帮狗贼的帮持——等我发现,已为时太晚。他早被施了炼制傀儡的禁术,身上妖性难除,自己不知,尚与那几个孽畜牵连甚广,泾渭不分。只还将我放在眼里,私下与我透露出消息,我才知道几则妖境的隐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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