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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光而行(出书版)(62)

说话间,她们走到玫瑰别墅的2号楼前,爬满藤本植物的楼门前,贴着蓝妮和孙科的结婚照。青蕙指着照片上的女子问辛霓:“她美吗?”

辛霓对这个故事并无过多感触,她不敢说多认同这位女子,但也能理解她的人生,就像她十八九岁时读张爱玲,既能读懂葛薇龙那样的傻瓜,也能读懂白流苏这样的精明人,但这种懂是似是而非,抵达不进心底的。她极认真地将照片上的女子端详了一番:“美。”

“比我呢?”青蕙驻足仰望。

“你更美几分。”

“谢谢。也谢谢你听我讲故事。懂得了过去的我,也许有一天,你会懂得现在的我。”很突兀的,青蕙说了这样一句毫无来由的话。

青蕙和高衍的婚礼,隆重程度并不下于辛霓和祁遇川那场。婚礼当天,拖着长长白纱的青蕙随高衍走向礼台。在万众祝福下,她在泼天富贵里登顶,嘴角勾出一个弧度怪异的笑。隔着头纱,辛霓不能完全看清她的表情,但可以肯定,与其说那一瞬她是幸福的,不如说她是满足的。

在接下来的婚宴上,辛霓被安排和新人父母同桌,恰巧就坐在高燕琼的左手边。那是她第一次那么近地和高燕琼接触,她备觉压迫,紧张得口干舌燥。高燕琼本人和照片略不同,虽也有高颧骨、三白眼等明显面相缺陷,却没有半分凌厉之感,反倒有种风含情、水含笑的媚态。但这种媚态,无端叫辛霓联想起南方的某种剧毒的花蛇。

席间,高燕琼和她聊了几句场面话,辛霓噤若寒蝉地一一对答过去。好在高燕琼需要周旋的人物太多,不多时就将辛霓和战战兢兢的尹融晾在了一旁。

挨到婚宴结束,辛霓向高衍和青蕙告了辞,乘当天的航班回了镜海。

5月初正是玫瑰初绽的日子,家里有万紫千红迎接她,唯独没有男主人。她幽幽叹了口气,手一松,将行李箱撇在了甬道上。她默默将花检阅一遍,拖着疲惫的步子回到屋内。她从冰箱里找出一瓶碳酸饮料,小口喝着,汩汩的气泡翻进她心底。愣怔了一会儿,她走去他们的卧室。床上的被子还是她走前叠的样子,暗红的木地板上蒙了层薄薄的、糖霜似的灰。

他们的卧室、书房是家政的禁地,辛霓作为小女人的贤惠也只在这两处显示。她不顾身体的疲累,将一屋子尘埃擦净,又拆下被单、床单洗净。天黑下来时,她去厨房,给自己煮了碗清水面。洗青菜时,她望着水龙头哗哗的流水,又发了回呆。年华如流水,逝者如斯,他们接下来的一生都要这样过吗?

她在清水面里放了一勺虾酱,一个人坐在灯影里吃饭,吃着吃着,她突然放下筷子,趴在餐桌上轻轻地哭。

如有感应一般,祁遇川的电话在这时打了进来。

“回家了吗?”

“嗯。”

“在干什么?”

“吃饭。”

“你哭了?”

“你什么时候可以回家?”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后天的饭局可以推掉两个,我飞回来陪你吃晚餐。”

她的眼泪又流了下来:“那还是算了。”

“你在生气?”

“没有。你要迁就的人和事太多,我不想要你还来迁就我。不过,下个月的结婚纪念日,我要你关机陪我去日本,就三天,可以做到吗?”

那边又是一阵更深的沉默,良久,他说:“阿霓,我不能对你这样保证。”

心中一阵锥痛,辛霓无声地挂掉电话。这么多的分离她都平静地度过了,她也不懂,为什么这次偏就不能。

第二天,祁遇川发来的短信,打来的电话,辛霓统统不再回复。但这样晾着他,真正受煎熬的反而是辛霓自己。她时而怀疑自己在祁遇川心目中的分量,时而怀疑自己是否太过矫情,时而想认输回电话给他,时而又想将这场冷战旷日持久地打下去。

昨夜她还堪堪能入眠,但今晚她怎么都睡不着,她的身体因惆怅疲累至极,神经却因心底的痛楚亢奋。时间流逝得格外仓促,夏夜短得让人恐惧。天微微发白时,她如惊弓之鸟,下意识地抓起手机——曾经经历过抑郁失眠的她,比任何人都害怕再一次回到那种可怕情境。

她的手指已经落在他的名字上,最终却滑落下来。她紧紧咬唇,她不能认输,否则这辈子就要被他吃定。

这样想着,她翻身下床,将头发扎成马尾,沐着晨光去做了一次长跑。流过汗,做完一次香薰沐浴,她的精神顿时饱满起来。她暗暗得意,自觉赢了,神清气爽地下山陪辛庆雄吃了个早茶,又去拍卖会举牌买了一扇清朝的屏风。

午后,她跟送屏风的车一起回到山里,远远见到别墅里的窗帘仍然闭着,她徒有其表的欢愉一下子支离破碎。原来她竟一直记得他说要推掉两个饭局,回来陪她,而这个才是她容光焕发的源头。

她欲哭无泪,失落与不甘糅合成的怅然涌上心头,脸上的光彩快速褪去。她步履沉重地带工人进了屋,抱臂呆立在客厅中央。

“小姐,屏风放在哪一处好?”

“放下就好。”她恹恹说,“你们请回。”

目送他们离去,她按下手机关机键,僵僵地走到沙发边倒下,将脸深深埋进靠垫中。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那晚辛霓终于顺利入睡了,并不是一个好眠,悬浮于半梦半醒之间,犹临深渊,但好歹是睡了。

次日,她在白亮的日光中醒来,心底空落落的,胃里也空落落的,她忆起昨晚几乎没有进食,便木木然起床往门外走去。门刚一打开,她就听见了厨房里的响动,她以为是家政,但走去厨房一看,竟是穿着居家服的祁遇川。

听到她的脚步,他没有回头,一边切着火腿,一边若无其事地说:“醒了?”

泪水溢满辛霓的双眼,并非因为幸福,头一次,她意识到爱情里可怕的不平等,一个人爱另一个人多些,那个人就成了被控制的一方。

但她不想再闹了,她全身心地妥协。她走到他背后,隔着丝滑的衣料,在他肩上重重地咬下一口。

第十六章 琉璃易脆

祁遇川陪辛霓待了一天后,又飞去了欧洲。祁遇川走后某天,辛霓应邀回大屋陪辛庆雄吃晚餐。晚餐结束后,辛庆雄拿出两份文件递给辛霓。

其中一份是信托文件,文件显示,辛庆雄用大量资金创建了家族信托基金,并将名仑主要的股份转移到了这家唯一受益人是辛霓的基金会。

另一份是聘书。除了家族信托基金,辛庆雄还成立了一家名为珍霓慈善基金的公益信托。珍霓基金持有少量名仑股份,收益主要用于资助贫困儿童。

辛霓看完那份请她担任珍霓基金理事长的聘书,又看了看那份信托文件,一时不太能消受得起:“爸,为什么这样做?这对真正管理名仑的人不公平。”

辛庆雄慈爱地看着她说:“怎么不公平了?名仑是爸爸的心血,董事长可以是别人,但继承人只能是你。你既然不想管公司的事,那就坐享收益,让别人给你打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