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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光而行(出书版)(53)

“机会就在眼前。”祁遇川慢条斯理地打开他随身携带的文件夹,取出合同并马克笔,推到辛庆雄面前,“已经盖好章了,只要伯父签完字,大盛就改叫名仑·大盛了。”

辛庆雄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他接过那份合约,快速浏览完:“怎么会?”

“当年投资裴建华的人是我,我对这家公司的发展有决策权。”

突如其来的转机让辛庆雄既惊且喜,又满腹狐疑,他露出笑的表情,笑容却有些发僵,几秒钟后,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后生可畏。”

李管家带着些讨好的意味附和:“是啊,难怪大小姐会舍康卓群选你。”

祁遇川的表情温软了下来,他笑了一声,一本正经地为辛霓辩解:“阿霓选我,也许单纯是因为我比康卓群会捕鱼。”

众人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辛庆雄在众人的谈笑风生中,将合约细细看了几遍,爽利地签字,推还一份给祁遇川。最后,他对赵彦章做了个吩咐:“明天早上八点,公司开发布会,提前宣布明年的发展计划。”

说完,他斟满酒,敬向祁遇川:“遇川啊!你这算是拿自己的全部身家救了名仑。这份大恩,我会铭记于心。”

祁遇川从容举杯,同他轻轻一碰:“伯父,你不用跟我见外。”

辛庆雄覆住祁遇川的手,轻轻拍了两下:“你说得对,我们不需要见外。伯父很好奇,你这样有本事,为什么要去跟着凸眼东混?”

“伯父刚才问我为什么会那么清楚名仑的状况,这就要归功于社团成员广多,消息灵通。”

辛庆雄了悟地点点头,神情里有了点不易被察觉的变化:“说个题外话,这些年,博亚的保健品在两岸三地卖得风生水起,口碑良好,怎么康卓群一接手就出了质量问题?”

辛庆雄面前的酒杯已经空了,祁遇川起身,替他斟了酒,半认真半戏谑:“也许并没有质量问题,稍微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小白鼠腹腔里注射水都不行,何况注射保健品呢?可惜……”

“可惜有常识的人不多,以讹传讹的人倒是占多数。别的东西出了质量问题倒还有补救余地,保健品这种东西可真不能让消费者有半点疑心。伯父有个问题想请教请教你,怎么才能让一个新闻那么快地发酵?”辛庆雄端起酒杯,斜眼盯着祁遇川问。

祁遇川执杯浅笑:“我也不是很懂。不过我听说这几年,内地有了一些互联网公关公司,这类公司雇了很多发帖员,只要你付钱,他们就能用很短时间造势,引导互联网舆论风向,比传统媒体的影响力要大很多。这些人虽然让人不齿,但在目前的网络环境里,他们是被默许存在的群体。”

辛庆雄细思极恐:“很可怕!常说蚍蜉撼大树荒谬,没想到有一天,蚍蜉真的能撼动大树。就眼下形势看,博亚会怎么样?”

“企业有很多种死法,前三种死法分别是:不正当竞争、碰到恶意的“消费者”、媒体的围剿。目前博亚至少中了两枪,是万劫不复还是遍体鳞伤,要看康卓群怎么应对了。”

辛庆雄握酒杯的手紧了一紧,愣了半天,意味深长地说:“虽说商场如战场,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但我还是不愿意看见一家企业死在不良竞争里。遇川,你以后行事要记住伯父一句话:路径窄处,留一步与人行,留有余人宽绰,自己宽绰。做生意雷霆铁腕固然重要,但要做到大,且一辈子不倒,无德不立,无诚不兴啊。”

面对辛庆雄的推心置腹,祁遇川并不为所动,但他还是谦逊地点了点头,不疾不徐地笑言:“谢谢伯父的金玉良言,遇川知道了。”

辛庆雄盯着他的眼睛,神色变得锋利:“你没有真的听进去。”

祁遇川也不笑了,笑纹褪去的脸异常深沉冷硬:“在认识伯父之前,我听过很多关于你的坊间传闻,也看过你的传记。在我的认识里,伯父是一个杀伐决断的枭雄。为什么现在变得这么瞻前顾后、妇人之仁?”

“因为活太久了,见多了因果循环,开始有了信仰。这些年我做公益、做慈善,就是为了洗清早年犯下的一些孽。”

“仅仅是早年的孽?”祁遇川神色不善,目光里掀起一阵波澜,“难道伯父能保证自己近年来一心向善的同时,从没有做过恶,没有伤过人?”

“咳咳!”李管家大力咳嗽起来,咳嗽平复后,他笑着对祁遇川说,“遇川,我再敬你一杯。”

祁遇川纹丝不动,直直注视着辛庆雄,像是在为上一个问题讨要结果。他的眼神让辛庆雄不寒而栗,他悚然动容,继而魔怔一般呆住了。良久,他低下头,看着面前的汤碗:“几年前,我做过一件伤天害理、有悖良心的事情,我一直在心里忏悔,也一直在弥补。”

这时,一直埋首不语的赵彦章陡然抬头,幽冷地看着辛庆雄。

祁遇川仿佛笑了一下,漫不经心地说:“伯父,我们还是喝酒吧,这里也不是教堂的忏悔室。”

“不,你听我说完。”辛庆雄抬手制止他,“那件事之后,我一直没法面对满嘴仁义道德、背后却会做下兽行的自己。我花很长时间,想了很多办法去驱赶心底的兽性,但是越抗拒,越得不到解脱,差点以滥为滥,去做个彻头彻尾的恶人。有天我忍不住把这件事告诉了一位学佛的朋友,他劝解我说,最粗浅的修道士总想着驱逐不该存在的欲念、恶念,但到了一定境界,会明白上天赐予我们的恶并不是多余的。人不应该追求完全摒除恶,而是要想办法了解、提防、征服它,与它和解,这样才能进入另一种人生境界。”

面对辛庆雄推心置腹的话,祁遇川不以为然地一笑:“世界总是这样,上位者喜欢谈scholar art,还在厮杀的人喜欢谈street art。谈到兽性和人性,我很赞同一句话:失去人性,失去很多;失去兽性,失去一切。所以,选择兽性的我,大概没办法和伯父就这个话题促膝长谈了。”

辛庆雄叹了口气:“为什么非要去选?人性和兽性是相对的,但也是调和的。你得承认,卑鄙与伟大,恶毒与善良可以互不排斥地并存。”

“伯父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呢?”

“因为我希望女儿嫁给一个光明磊落的人。我看到了你的兽性,但我相信你内心一定有很温厚的东西,所以才能赢得我女儿的心。我希望你早些认识到自己的矛盾,坦坦荡荡地和阿霓一起生活。”

祁遇川像是被说服,又像是极度抗拒他的言辞,没有任何表情,像是极倦怠,他蹙着眉,陷入了怪异的沉默里。

这沉默重重地压在席间众人的心上,李管家和赵彦章眼睁睁看着祁遇川,内心竟都有些惧怕。情急之下,李管家再度赔笑,扯开喉咙叫用人开了新酒,上了主食,又在言谈上竭力造了些热闹,终于勉强将这僵局打破。

送走祁遇川后,辛庆雄于原地松了口气,面上露出些既疲惫又空虚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