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逆光而行(出书版)(12)

这番话,青蕙酝酿已久,说出来的时候一气呵成,非常有气势。

然而辛庆雄丝毫没有被她的气势和正义感撼动,他将双手背到背后,饶有兴趣地说:“我碰巧还真看过这部电影。你想做一个救楚门出去的英雄?但你有没有想过楚门离开那个虚假世界后,会发生什么呢?

“出了那个摄影棚,所有人都知道他是楚门,他一辈子都会因为楚门这个身份被人追捧、议论、左右,他不但得不到自由,连那点清净都没有了。”

青蕙变得哑口无言。

“你知道外面有多少我的仇家吗?你知道外面有多少想对富家子下手的绑匪吗?当笼子里的鸟是无趣了点,但也好过飞出去被猫吃了、被鹰叼了。你说是不是?”

辛庆雄抬手,举鞭,坚硬的鞭子稳稳抵在青蕙细白如瓷的后颈上。薄薄的白色衣衫下,少女朦胧的曲线美得惊人。

“阿霓是我的女儿,当我的女儿,就得认这个命。”

鞭子贴着她的脊柱一寸寸下滑,停在她的腰窝上。

“谁要是想帮她改命,就要看看自己有没有那逆天的本事!”

他的声音骤然间变得阴冷可怖,激得青蕙所有的毛孔都张开。

鞭子“啪”的一声迅疾抽在了她的臀上,她被抽中的地方犹如被火舌舔了一下,一阵焦灼发紧,然后才是轰然炸开的疼痛。

青蕙闷哼了一声,像被狠刺一般重重地打了个战。

接着是第二下、第三下……

刮骨的疼痛层层叠加,青蕙死死咬住嘴唇,她忍住不呼痛,连摇摇欲坠的泪水都一并忍住。

许是觉得无趣,抑或是乏了,辛庆雄再扬手时,把鞭子丢回了托盘。

随着脚步声的远离,青蕙软软瘫坐在地上。她没想到他的惩罚方式是这样的,这里头的暗示让她不寒而栗,她瑟瑟坐在正堂昏暗的灯光下,隐隐觉得自己真的闯大祸了。

第二天,东南角的桃花树被赵彦章泼了汽油,一把火点了。大火烧了很久,滚滚黑烟迟迟不散,等到火熄,那棵树已通体焦黑,面目全非。

这就是赵彦章,他明明可以利落地将那棵树砍了,扔出大屋毁尸灭迹,但他偏要用一把火慢慢烧,烧得犯错的人心慌意乱,烧完了还要悬尸原地,永久性地警示。

然而等他办完一切准备离开时,却在大屋门口撞见一直在等他的青蕙。青蕙什么都没有说,将一只纸盒递给他。他面无表情地将盒子打开,目光一滞:里面装着一件熨得纹丝不乱的衬衣,一串娇俏生动的重瓣小苍兰花静静躺在叠好的衬衣上。

看着那柔弱美好的生命,刚刚放完火、施完暴的赵彦章侧过脸去,像挨了一记不疼的耳光。

经过那次鞭打,青蕙的胆是寒了,辛霓再求她带她出去,她便把辛庆雄的那一番道理说给她听,劝她说,阿霓,外面的世界是危险的,你要懂得认命。

辛霓也劝自己认命,但呼吸过外面的空气,她觉得大屋里到处都是让人窒息的腐朽味;吃过外面浓鲜呛口的排挡,下人们一传二传三传上来的精美食物变得难以下咽……她像是被魔附了体,困在阵法里团团转,却又无力自我解脱。

辛庆雄看出了她的狂躁,专门空出了一天,亲自带辛霓去了老街市。他在老熟人那里买了对猪肺,并借他的厨房一用。他在腌臜的后厨,用小刀一点点将猪肺外有肉有筋骨的那层膜剔下来,细致地净、切好、腌至变色。然后点了只小碳炉,架上放了大料和黄酒的石锅,下入食材慢慢地炖。

已经有隔阂的父女守着那石锅,没有半点语言交流。石锅里渐渐有了食物的香气,随着时间流逝,香气越来越浓、越来越烈。

辛庆雄找来筷子,拣了一点,吹凉了递到辛霓嘴边。辛霓本在负气,又嫌食材恶心,可眼见着爸爸费心费力地精工细作,又不忍拒绝,强忍着吃了一口。

意料之外的美味,既有肉的鲜嫩,又有筋骨的柔韧爽脆。

辛庆雄笑看着她,目光里有深深的爱怜:“你爷爷以前就在这个摊位卖肉,那时候家里穷,卖肉的吃不起肉。我七八岁时馋肉吃,冲你奶奶发脾气,你爷爷没了办法,就像这样给我做了猪肺捆吃。我吃完后,气就消了。”

这时辛霓才知道爸爸如此大费周章,原是想让她消气。她眼睛里含了泪:“爸爸……”

“你要是喜欢外面的味道,爸爸每个月都给你做一次猪肺捆,你想吃了,就让人从冰箱里找来做捞饭吃。但你不能多吃,下水这种东西太粗俗,女孩吃多了会口重,就没办法香喷喷的了——就像威廉王子也不能天天吃大蒜一样。”

“爸爸,我现在不喜欢威廉王子了,我长大了。”辛霓一面抽泣,一面哀哀地说。

辛庆雄明白她的意思,却装作没有听懂,伸出拇指将她的泪擦了。

小雪那天,青蕙接到一个陌生来电。彼时她正和辛霓一起翻漫画,她一听到那端的声音,慵懒的身体突然绷紧。她手忙脚乱地下地出门,连拖鞋穿反了都未察觉。

那通电话耗时很长,长到辛霓不得不把那本漫画再看一次。青蕙回屋子里时,脸颊红得厉害,润泽的眼睛里有了一抹异样的光亮。

辛霓默默期待青蕙向她解说这通电话,但是她没有,一直都没有。

那个冬天,青蕙变得心神不宁,手机成了她不可离身的要物,任何一个来电或是提示音都会让她眉开眼笑,然后失魂落魄。她习惯性地在谈话间隙打开手机,看一眼再合上,这个动作反复久了,她会神经质地发怒,想尽办法找碴和辛霓吵架。

那样子的青蕙看上去不再聪明,也不再强大。

辛霓知道她在等一个人的消息,而这个人稀释了她和青蕙的亲密无间。

青蕙的等待感染了辛霓,她也渐渐开始期待这个人的出现。

春天的时候,这个人终于从青蕙的口中冒了个头。青蕙是这样说的:“阿霓,如果有一天,我需要你帮助,你会不会用尽全力帮我?”

还不待辛霓开口,她又自问自答:“可就算你用尽全力又怎么样?你到底不是你爸爸。”

辛霓的心怦怦地跳了起来,她知道她离那个人近了,但她表现得很平静:“很大的麻烦吗?要不要我叫赵彦章出面解决。”

“他啊……”青蕙沉吟道,“唉,还是算了。”

“不要算了,你告诉我,兴许我有办法呢?”辛霓抓住她的手,急切地说。

青蕙有些病急乱投医:“我有个朋友……”

电话铃音非常不凑巧地响起,是那个人的电话。她们的谈话因此中止,从此以后,她们也再没有过有关“那个朋友”的交谈。

6月,辛霓将满十六。在辛霓看来,十六岁也好,十七岁也罢,哪一年都没有什么不同。但在辛庆雄看来却不同,中国男人自古便对女子的“二八年华”有种暗昧的痴迷和偏爱。《聊斋》中的花妖狐怪,哪一个都是二八佳人,连李白笔下一个匆匆一瞥的当垆女子,也必然要是“红妆二八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