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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德哥尔摩情人(62)+番外

作者: 北不静 阅读记录

她从前在锋山府见过这些人的手腕,王副官也教过她怎么甩脱“尾巴”,于是脚下转了个弯,拐进一处小巷。身后脚步渐近,她不慌不忙地走着,那人便也不慌不忙地跟着,见她低头插着口袋,似是全无发觉,一时放下戒备。她却突然快步走了起来,他连忙跟上,前方蓦地涌出一群人,当中的一个女孩子盖着红盖头,正是个新嫁娘。

人群簇拥着,他一时跟不上来,林积回头看了一眼,便换条路走了回去。她在南山当然有房子,只是不能回去,身上的钱也不大够,便短租了一个空窝棚,先让曹祯戎住,自己出来给徐允丞发电报。她边走边想,冷不防只见前方闪过一条黑影,心里一沉,知道那人又叫了同伴,于是又转了个方向。

小巷里黑漆漆,又下着雨,风声呼呼,脚步声都听不大清,越发觉得森寒可怖。林积在巷子里转来转去,虽然也记了路,但心神不一,终于还是忘了方向。一阵风卷来,手中的伞终于哗啦破掉,伞面在两侧屋檐磕磕碰碰,被风卷上空中。林积握着伞柄,同时只听身后清脆一响,声音离得近,极为清晰,是子弹上膛的声音。

林积缓慢地攥紧了伞柄,那人在雨地中走了一步,拿枪托磕了磕墙面,示意她放下东西转过身去。林积别无他法,硬着头皮把伞柄靠在墙边,慢慢转回身。那人的枪便稍微移开,同时林积猛地出手拾起伞柄向对面挥去!

只听“喀拉”一声,林积的手腕被对方劈手一拧,几乎错位,伞柄脱手落地,溅起一片水花。

雨丝隔在眼前,如半透明的灰白屏障,屏障后的人握着她的手腕,足足半晌没动,深黑眉眼里殊无情绪,不知道究竟有没有认出她,直到林积向前一步,抬了抬帽檐,紧紧看住他,嘴唇微微一动,却没有出声。

过了几个瞬间,他突然张开手臂将林积拨进怀中,紧紧箍着肩膀,想要把她的形状印在胸口似的,头都埋进了她的颈窝,起伏的呼吸就印在她耳际,渐渐粗重,最后也只说了一句:“阿七。”

有滚烫的液体顺着林积的脖颈向下滑进领口,他不松手,直到林积抽了抽手腕,没能抽出来,只能颤声说:“疼。”

脚步声杂沓而来,关霄如梦方醒,猛地松开了手,目光黏在她脸上又看了一秒,转而拉过她的手臂,抬起一脚踹开了窝棚门。里面的年轻男孩在炉前切黑烟膏,一看关霄的制服便是一愣,还没来得及出声,关霄拿枪指指他,“起来。”

他顺从地站起来。关霄又看了林积一眼,见她满身是雨,握着手腕,疼得脸色发白,水珠从睫毛上掉下领口,不知道是汗还是雨。他也顾不得什么,扯着她坐到炉前,一股脑掀起床上的被子盖在她身上,又摘下她的帽子,转身踹门出去。

窝棚里的炉子烧得并不暖,林积自己捏了捏手腕,轻轻揉按,终究疼得厉害,很快就放弃了,只把手放在炉前烘了一小会。身后的门轻响一下,关霄站在她身后,像是不敢呼吸似的,半晌才绕过来,捧起她的手,又眼睛通红地看了她一眼,“脱臼。”

他的外表仍旧漂亮,如非相知入骨髓,决然看不出那副眉宇之间有什么东西被重锤一一敲碎,裂痕遍布,再也粘不起来。林积轻轻“嗯”了一声,关霄便咬咬牙,手上稍微动作,骨节被他轻轻归了位。

尽管他勉力克制力气,林积却是脸色一白。关霄慌忙拿手心捂住她的手腕,对上她的目光,眼眶竟然倏地红了,“我以为你被我害死了。”

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多半已经经历过不少难熬的时刻,关霄却觉得自己几乎失忆,他想不起来那天上午自己是怎么被白致亚推进特别行动处的办公室的,也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谈笑着翻开死亡名单。他强迫自己连“林积”两个字都不认识,漠然翻了过去,直到翻出最后面的曹祯戎照片,才允许自己轻轻握了握拳。

他觉得金陵处处是林积。她不爱吃的鲜奶蛋糕,她穿高跟鞋昂头走过的走廊,路上的每一个行人他都会多看两眼,心想也许那个人见过她,她手中的破伞被风卷走时,关霄觉得连这场雨都是林积。

窝棚里黑漆漆,一点油灯昏黄不定,火焰上混杂着血汗、人体皮屑、烟膏和陈油的气味。关霄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一片水泽蓦然掉进泥地,“我以为没有你了。”

这个年轻人的眼泪在她面前从来不值钱。林积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会,猛地抽手冲他脸上拍了下去,清脆的耳光响在耳际,关霄一下子愣住了。林积紧紧抿着嘴唇,犹未解恨,接二连三又是几巴掌,声线虽哑,口中不停,“你会来找我?你怎么找我?等他们破译名单,你用什么来找我?三少,你骗我骗得大义凛然,是不是?”

关霄任由她骂,林积继续骂道:“爸爸教你士为知己者死,教你却甘为盗忍轻生,但世人交口称赞聂政刺韩傀,感念他死前毁坏体肤保护他的姐姐,可世人有没有问过他姐姐想要什么?”

那手上的力气越来越小,到最后几乎只是僵硬地拍过耳畔,像是在跟自己发脾气。关霄拉住她的手腕,“别动了。”

林积不管不顾,用力把手抽出来,又是一耳光,这次力气极重,关霄脸上瞬时浮起几道红印,林积像是看得解气,毫无温度地笑了一下,“他的姐姐也有悍骨,也有抱负,她不是为了被保护才活着,更不愿意独留人世。但聂政没有给家里写信,他不知道。阿霄,你说他可不可惜?”

关霄知道林积脾气古怪,十几年相处下来也从没摸得透过,她冷漠执拗得让他着迷,从没有觉得她有哪一步路走得不对。只有这次他摇头道:“他不可惜。他是刺客,百年后才有盛名难副,目之所及只是污水横流,配不上他姐姐——”

林积拽住他的领带,倾身过来跨.坐在他腿上,垂首吻了吻他的唇角,目光柔亮,声线极为缱绻,“那我就跟你一起做刺客。你身后无人,我便是万马千军,你身前空落,我便做铁盾长城。懂了吗?就算是污水,也是我们一起淋。我就是要和你在一起。你来不来找我并不打紧,因为我一定会来找你。你要等着我,懂了吗?”

她的五指笨拙地解开他的衣扣,指尖冰凉,偶然蹭过肌肤,却像是点火的燧石,轻易燎起原上天火。关霄重重啮咬她的脖颈,明知太过粗暴,却难以自抑,仿佛变回了那个横冲直撞满怀郁卒的少年。林积在他怀中,被撞得全身骨架几乎散开,聚在某一点上的剧痛散发到全身,不能出声,只能死死咬住他的领带,躯体想要蜷缩却不能,被他一遍遍送上空悬,手足无凭,紧紧抱住他的肩膀。

他们身下是不知何年何月开始积攒在金陵地面上的南山灰土,人的血液、汗水、破衣烂衫、森森白骨,一起堆成这一座不撑天不接地的荒山,而林积的眼前摇摇晃晃,是世间唯一的一个锐不可当的年轻人。他的牙齿磨过她的胸口和脖颈,甚而再向下,吞噬冷雨的温度,留下斑点印迹,几乎是某种悍然的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