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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德哥尔摩情人(27)+番外

作者: 北不静 阅读记录

林积穿不惯袍子,也只好“哦”了一声,把袍子接过去,门又合上了。里面的声音窸窸窣窣,因为那件袍子是两层,里层是柔软的缎子,外层上缠着银红的丝线。林碧初喜欢穿红色的衣服,那件袍子也是水红色,暗纹繁复交错,非常绮靡婉媚。

关霄觉得不方便在林碧初的床上躺,于是抱着手臂靠墙等,林积很快就出来了,头发没擦干,有几缕落在眉端,水汽蒙蒙,衬得眉眼漆黑温润,更多的从颈后向下渗水,洇透后背的衣料。

她比林碧初高瘦,所以那袍子原本还算宽松,但是被水这么一湿,不但藏不住细细腰肢,还贴出了背脊的曲线,肩胛骨和脊椎的轮廓隐约可见,更显得风流玲珑。

外面的场子也开了,今天春明班恍惚演的是最拿手的长生殿,锣鼓丝竹混杂着人声交响,走廊上的脚步声踢踢踏踏,有女声哼着咿咿呀呀的调子,里里外外都是“霓裳天上声,墙外行人听”。

关霄低头看脚尖,林积自顾自到妆台前坐下,熟门熟路找出林碧初护肤用的瓶瓶罐罐,信口问:“你怎么来了?”

好在关霄还没来得及回答,林碧初终于回来了,关霄松口气,谁知她一进门也笑着问:“三少,阿七让你跟李巴陵拼张床,你怎么又跑过来了?”

关霄低着头没开口,林积这才觉得不对头,转回头来,“原来那个就是李巴陵?”

李巴陵是春明班里出了名的品花宝鉴头牌,虽然嘴上说自己是“情之正者”,在色心张狂的达官贵人面前三贞九烈得很,但每每碰到出色的男子还是忍不住要变成“情之淫者”,上下其手都是轻的。

林积只知道班子里有这么一号人物,却不知道进门撞上的头一个人就是尊不食人间铜臭气的神仙,当即笑出了声,又连忙收住了,正色问关霄:“对不住,他把你怎么样了?”

她这么一问,连林碧初也开始笑,“呆瓜,你会不会说话啊?哪有你这样的。”

关霄本来是真没什么,也惯常不会让人下不来台,一看李巴陵对自己有点意思,就打了个马虎眼转头走了,但林积这么一问,倒像是真有什么。

他气得脸都红了,一直到林积好声好气地一边赔礼道歉一边搬出铺盖来要弯腰给他铺,他才一把抢过被卧把她推开,塞给她一盒药膏,自己在床下铺开被褥,大马金刀地把被子一裹,头也往里一缩,权当自己睡着了。

那张床很大,林积和林碧初两个人睡也很宽敞。关霄背对着床脚,听得到林积长长地出了口气,呼吸渐渐匀长,还听得到林碧初在妆台边坐了一会,像是掰开了两丸丸药吃,因为有丸药壳子掉到地上,被她捡起来扔掉。

又过一会,林碧初轻手轻脚地上了床,又轻轻拉开被子给林积盖上,动作顿了顿,大概是看见了她手里攥着的药膏盒子,这才想起来林积今天被砸了一下,又拍了拍林积,小声说:“阿七,把衣裳褪下来,我看看青了没有。”

床头的小灯被拧开,微弱的光线在斗室中凝滞,关霄听到林积迷迷糊糊地答应了一声,却没动,林碧初只好把她翻过去让她趴着,“三少都睡着了,怕什么?你们两个小时候就差一起洗澡了。你也是,都这样了还往外跑,跟我哥哥似的,缺心眼。”

林积不满道:“骂我也就算了,不知道死者为大么?你哥哥又怎么惹你了?”

林碧初笑着说:“我不是告诉过你吗?他右手有六根手指头,数钱都跟别人数得不一样,可把他愁坏了,成天琢磨着切掉六指……”

她没说完,林积“嘘”了一声,“明天再说,他睡着了。”

光是一个“他”字,关霄一听就觉得耳朵烫了起来。身后一阵窸窣,他听得出是林碧初解开了盘扣,把她的袍子捋到腰下,关霄这才知道自己原来睁着眼睛,但他知道自己想都不敢想身后的床上是什么情景。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忘记更新……捂脸

【注】{春心十载,倾国一悬}:

《牡丹亭·寻梦》[懒画眉]最撩人□□是今天,少甚么低就高来粉画垣,原来春心无处不下悬。是睡荼蘼抓住裙钗线,恰便是花似人心向好处牵。

【注】{霓裳天上声,墙外行人听}:

《长生殿·偷曲》[鹅鸭满渡船]霓裳天上声,墙外行人听。音节明,宫商正,风内高低应。偷从笛里,写出无余剩。呀,阁上寂然无声,想是不奏了。人散曲终红楼静,半墙残月摇花影。

☆、少年听雨歌楼上

林碧初约莫是碰了碰她的腰,因为林积疼得抽了口气,那声音听着让人十分难受。林碧初告诉她:“都破皮了,给我药,不然明天又要看大夫了。”

林积拧开药膏盒子,困得手指头发软,盒盖“叮”地落在关霄脑后的地上,犹自起伏转圈。关霄一动不动,她伸手捡了起来,温暖的小指无意碰到了关霄脑后蓬起的头发,关霄一下子全身寒毛直竖。林积收回手去,弱声问道:“碧初,你吃药做什么?”

药味散开来,林碧初在给她涂药,很小声地说话,怕吵醒关霄,“我肠胃不舒服,吃山楂丸。你妈妈也是,真下得了手。”林积咬字模模糊糊的,先是傻傻笑了一声,“你才知道她狠心……你告诉爸爸了?”林碧初说:“我哪里敢。”

林积便“嗯”了一声,“那就别说了,她就指望爸爸。”

林碧初有半晌没说话,最后大概摁了她一把,“你妈妈豆腐嘴刀子心,你跟她反过来。”

林积又很认真地说:“我该是哪样就是哪样,不是为了跟她反过来。”

关霄盯着眼前黑魆魆的衣橱底,忍不住弯了弯唇角。他记得前几年林积刚要出国的时候,他把所有撒泼打滚的招用了个遍,最后他没脾气了,可怜巴巴地问林积:“你为什么要走?”林积也蹲下来,很认真地回答他:“你为什么要留?”

他当然要留下。关霄从小看着革命洪流一次次奔浪崩雷,关倦弓在波浪端头一次次摔入谷底,他有时会有种阴沉的预感,总觉得关倦弓迟早会被他自己摔死。大概关倦弓也觉得大厦将倾,一早就明说了不让他进军校读书,但这个年纪的少年人是乐得把重担往自己肩上挑的,关霄从没想过置身事外。

林积不一样,似乎不管怎么要强好胜,终究只有嫁人这一条出路可走,终究只能仰人鼻息,成天提防丈夫要娶姨太太、提防儿女有异心。这几十年间的女人仍然没有太多好运气,连“人”的地位都算新鲜事物,能做的更是不多,去考虑要做什么也是奢侈,但至少应该能选择“不要什么”。

关霄见过的女人和女孩子成百上千,从隋南屏到林碧初,再到刘妈和颜浓浓,她们没有一个不可爱,也没有一个不可怜,但也没有一个像林积那样说过“我不能活成一座牌坊”。林积比任何人想象的都倔得多,真正“磐石无转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