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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德哥尔摩情人(24)+番外

作者: 北不静 阅读记录

大概没几个人知道,这个人看似云淡风轻,其实偏执狂般无法容忍自己的生活被握在别人手中。除了母亲的冷漠和钳制让她束手无策之外,林积每向前走一步都是沿着自己要的轨道——虽然隋南屏替她敲定的婚事在外人看来其实是锦上添花,但在林积看来,的确是一种另类的侮辱。

关倦弓对她的喜欢也十分无缘由,按理说林积不该叫他“爸爸”,但也顺理成章地叫了,关倦弓甚至一度放手让她替自己处理公务。有时关倦弓棋瘾上来,部下全都绕着他走,只有关霄从学校打球回来撞到枪口上被逼着下棋,好不容易等到她到家,趁对面的关倦弓正在埋首思索,他悄悄拉一下林积的手腕,满脸被吃疯了的焦急,用口型说:“阿七救命!”

林积已经二十三岁,当然还是很瞧不起关霄的孩子气,就在他身后站定,左手插着西裤口袋,右手在他背上写字指点,关霄这才老老实实下棋。关倦弓头也不抬,等到在棋盘上被连将两军,才有些气恼地提醒对面:“你们两个,给爸爸留些面子,将不过三啊。”

关霄站起来就跑,林积被抓了壮丁,只好坐下来下棋,最后还是隋南屏来叫他们:“两个大人还不如一个三少懂事,别下了,快去。”

他们这才想起来后院在唱堂会,连忙出去陪客人。因为曹家的大少爷来金陵探望祖母,关家做东,先是去乡下给老太太做寿,又请老太太来听戏。老太太中意昆山腔,隋南屏便请了当时刚到金陵的春明班来。林碧初已经是班主,当然不再上台,而年轻稚嫩的女孩子唱牡丹亭总是一股混沌未开之气,不过丝竹隔水,风雅满城,已经是年来难遇的盛景。

曹尔明穿着长衫,人很客气,先谢过隋南屏,“隋姨,戏很好。”又说:“林老板,隔水丝竹,好雅致。”

关倦弓笑道:“你爸爸成天喊打喊杀的,怎么教出你这么个讲道理的儿子?”

曹尔明道:“就是因为父亲不讲道理,我才只会讲道理。”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林积却颇有共鸣,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但曹尔明傲气得很,扬着下巴不知道在想什么。

关霄坐在曹老太太身边,手指头一叩一叩,打的是唱词的拍子,嘴上却说着话:“奶奶,下午我们陪你上街走走,你看看就知道了,现在的女孩子都是那样,我姐姐算是很乖的,你不必生气。”

林积那天穿着衬衫西裤,又是短头发,远远一看,虽然不至于真的像个男人,但曹家老宅来的姑娘们都还穿着大褂梳着髻子,各个低眉顺眼,她杵在里面至少是不像个女人。老太太是老思想,虽然只是两家大人订了嘴上的婚约,但其实早已经把林积当孙媳妇看,当然很看不过眼,连带着也觉得隋南屏教女无方,隋南屏便说了林积两句,林积微笑着说:“我去换衣服。”

换衣服当然只是说辞,她做事一向利索,现在却慢吞吞地上楼回房。卧室里天光明亮,雕花床栏上摇晃着鹤望兰的影子,她躺下发了半天呆,只觉得身侧一沉,头也不回,没好气道:“出去。”

关霄那时是切切实实的少年形貌,才十八岁,一张脸上乌黑雪白淡红□□分明,虽然做事总是没正形,但总是笑得很好看,金陵的女孩子都是提到关三少就面色绯红,就连刘妈也是在阖府上下的人里边最疼他。关霄侧躺在她身边,往前腆着脸说:“还记仇?我会还钱的。”

他前几天办话剧团惹了事,被警察厅关足好几天,庞希尔悄悄把林积叫回来,可林积手头也没钱,最后想起隋南屏刚借给林碧初一笔钱,只好去要回来,拿这笔钱替关霄交了铺保,这才了事。

从来借给别人的钱哪有要回来的道理,何况还是隋南屏的钱。林积越想越觉得没面子,从枕下摸出烟盒打火机来,抽出一支叼在唇边,被关霄一把抢了过去,他坐起来小声问:“你还抽烟?”

她上次放假回来的时候开着门抽烟,差点被关倦弓撞破。当时关倦弓心情正不好,关霄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在关倦弓迈上最后两级台阶之前,飞速将她的烟夺过去衔在嘴唇边,打招呼道:“爸。”毫无意外,替她挨了十五军棍。

不过林积对他的莫名其妙一向领情但不理解,一时没说话,只眯着眼睛看着他。

别人是长姐如母,关霄这里则是长姐如帝王如教皇如宙斯如拿破仑。关霄被她这么看了一会,渐渐觉得心里发虚,默默抽出一支烟来点燃,交给她,又摊开手,“我也要抽。”又被她看了一会,只好改口道:“你抽吧,我不抽了。”

林积这才不看他了,望着天花板,一言不发地吞云吐雾。

后院里的丝竹声摇摇荡荡断断续续,关霄在一旁把玩烟盒,问题成串,林积只好告诉他:“是有一个犹太朋友来金陵做生意送我的,他的女朋友是埃及人,只抽这种埃及烟。我喜欢才抽,不是赌气。”

关霄却没头没脑地说:“你别换衣服。”

又是半晌寂寂,直到关霄都在她旁边窝着睡着了,刘妈上来叫他,“三少,先生叫你下去跟老太太说话呢。”关霄睡着翻了个身,说梦话似的,“她是会打球还是会法文?跟她没说的。”

其实关倦弓从不强求他们去陪谈不来客人,这是隋南屏要上来跟林积说话的意思。刘妈有些为难,林积只好拍了拍他,“下去。”

关霄蹭地翻回身去瞪她,眼睛里写着两个隶书大字,“叛徒”。

林积只好说:“我不换衣服,我饿了。”

关霄这才乖乖溜下床去厨房偷点心。林积继续抽了两口,只听隋南屏在门口笑道:“哟,大小姐现在抽烟都不躲起来了?”

隋南屏一向把她当个能拆开卖的玩意,更别谈敲门了。她吐出一个烟圈,笑道:“怕你看不见,特地开窗给你闻闻。”

隋南屏径直走进来拉开她的衣橱,口中道:“你就是贱。抽烟、喝酒、汽水,这些东西沾都不能沾,你以为你还有几年好年轻?年纪一过,身材立刻就垮掉,拿什么拴住男人?”

林积把烟头甩开,坐起来说:“别动我的东西。”

“你的东西?你的东西不也都是我给的。”隋南屏在里面翻了一会,只觉除了一件小时候穿的月白褂子,再除了读书时穿的蓝衫黑裙、打网球穿的运动服和骑马装,其他能穿出去见人的全是西式衣服,不是像男人就是露胳膊,一时心下烦躁,叫用人立即打电话去叫裁缝来,又叫人拿来她自己的衣服。

动静虽然不大,但林碧初早就觉得不对,见隋南屏去了这么久都没回去,连忙赶来劝:“阿七想穿什么就穿什么好了,不就是件衣服?”

虽然是结义姐妹,但若是按春明班里的辈分算,隋南屏应该算是林碧初的师叔,林碧初的年纪比隋南屏轻得多,刚把春明班定在金陵,盘下一家戏院来。那天她穿着红白交错的细水波纹旗袍,容貌像桃花一样鲜亮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