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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是惊鸿照影来(63)+番外

我本就闻不惯中药味,那浓厚的气息从我的鼻子里一直熏到脑中,人也会变得昏昏沉沉的。第一次喝这个药的时候我本能地抗拒,甚至有种想倒掉的冲动,是刘妈捏着我的鼻子硬给我灌下去的,不过我还是着实呛着一回了。而药的味道也彻底刻在了我的舌尖上,苦涩萦绕,久久不能散去。

第二次喝的时候刘妈不在,梅姨当然不会那么好心喂我喝,我的眼睛虽看不见,但可以想象她站在我的身边,看着我端着碗久久不能下咽的情形。我赌气似的抿了一小口,当下便觉得比上一次还要苦。梅姨从鼻子里哼出声来,她轻蔑地说:“真是千金小姐,连喝个药都要死要活的。喝药又不是喝茶,一股脑儿全喝下去不就完事了。”

我苦笑,梅姨看似不经意的一句话却像极了我这段坎坷的生活。以前我没吃过什么苦,偶尔被爸爸骂一次就好像天要塌下来一样。还记得那次爸爸打了我一个巴掌我就离家出走了好几天。后来那么多令我痛心疾首的事接踵而来:沈煦之的移情别恋,高蒙奇的死,念乔的背叛,爸爸的入狱,山田玉子给我的那一枪以及眼睛突然失明……当所有磨难一哄而上,我却还是活的好好的。一股脑儿把整碗苦药全喝下去,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

刘妈接过我手里的药碗:“挽素,我扶你出去走走吧,刚才大夫说让你不要总是闷在屋里的。”

她的话结束了我的神游太虚。老中医和梅姨不知什么时候出去了,屋里就剩下我和她两个人。

我期期艾艾:“可是,我的脸……我的脸……”

“把这个脸蒙脸上吧,”刘妈在我脸上缠上了一块纱,她咦了一声,担心道,“外面天很热,这样又怕你闷坏了,唉!”

“不妨事的,就这样吧。”我随她出了门。

刘妈告诉我,我的脸上长满了黄豆般大小的红斑,连额头也不能幸免。整张脸除了眼睛,全被纱给蒙住了。其实露出两只眼睛也是多余的,反正都一样。

脸上的这块纱还是从我裙子上扯下来的,我一摸料子就猜到了。那日在火车上取子弹因为没有足够的纱布,恰好我身上的裙子是多层花边的,兰西子便扯下了我的一层裙摆包扎伤口。还余下一大块我没舍得扔,一直搁在床前。这条裙子是在英国的时候姗妮送给我的。

昔日我和姗妮念乔三人如胶似漆,好得跟一个人似的,我在英国的邻居杰西卡总是说我们比亲姐妹还亲。可笑的是被我从小当作亲妹妹的念乔和我彻底决裂了,姗妮又与我隔了那一方汪洋,只剩下我一个人孤零零地挣扎在这个不起眼的地方。姗妮曾哭着说她会来上海找我,要是有一天她真的来了,看到我这个样子……我下意识用手拉了拉蒙脸的纱。我期盼见到姗妮,却怕被她见到啊。

刘妈扶着我在靠近后山的地方转了一圈。这是我的意思,我不敢让别人见到我这副样子,用一句很伤自己心的话来说就是,怕吓到人家,尤其是那些整日爱围着我喊我漂亮姐姐的小孩子。

才走了一会儿我便催刘妈赶紧回去了,我实在没有勇气再呆在外面。

回家的路上我一直在走神,脑子里跟混进浆糊似的,浑浑噩噩很不清晰。许多一闪而过的画面我甚至分不出来究竟是幻觉还是真实的。当刘妈告诉我已经到家门口的时候,我似乎还听到了沈煦之的声音,他说:“跟我走吧。”

“挽素,家里怎么来客人了?”

“啊?什么?”我还在努力使自己清醒些,没听清楚她说的话。

刘妈重复了一遍:“你家里来客人了。”

我的脑子里嗡的一下,寒意从脚底心直往上抽。

不是幻觉,不是幻觉?真的是他!

我还没想到接下来我该怎么办,脚先一步迈了出去。刘妈急得问我:“怎么不进去,还要去哪里吗?”

“别说话,求求你别说话,别说话好吗……”我语无伦次了,声音抖得厉害,身子一个踉跄。

好在刘妈扶着我,她好像被我这突如其来的反应吓到了,竟然一句话都没敢说。我摸着走到屋子后面的窗户边,偷偷地听他们说话的内容。手死死捂住了嘴巴,我真的很怕自己会一不小心哭出声来。

梅姨说:“煦之你回去吧,我不想跟你会上海。我在这里不愁吃也不愁穿的,过得很好。”

“为什么,”沈煦之的情绪很激动,“妈,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那天你突然失踪了,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我怕你会……会和她一样离开我。”

我的心又是一抽,眼泪珠子扑扑而落,打湿了脸上那一层薄薄的纱。刘妈扶着我的手也紧了紧。

沈煦之说:“妈,你和我说实话好吗。挽素她……她是不是和你在一起?”

“挽素死了,她死了!”梅姨没有预兆地尖叫起来。

“所有人都告诉我她死了,我也知道她死了。妈,为什么我觉得她还没有死,你们是在同一天失踪的,在找到你之前,我一直有个很侥幸的想法,会不会……会不会她没有死……”

此时的沈煦之更像一个犯了错误而在母亲面前忏悔的孩子,他的声音很低落,微微有些发颤。他每说一个字,我的心就如同被刺了一刀。

我很担心梅姨会说出我还活着的事实,心崩得紧紧的。我宁愿我是真的死了,也不愿意让他见到我这副样子。

梅姨没有回答,反而问他:“念乔呢?你现在不是应该跟她在一起的吗?”

“念乔也失踪了。山田玉子追杀我们的时候,我和她走散了,后来再也没见过。”

“哼,失踪了也好。”梅姨几乎是咬着牙说出了这句话。

“你真的不跟我回去吗?你知道吗,爸爸已经没事了,他在家等着你,他很想你。”

“不了。你爸爸被我拖累了这么多年,也该是我离开他的时候了。所有人都羡慕我,一个曾是别人下堂妾的女人能得到像你爸爸那样的人的宠爱。可是我自己很清楚,你爸爸之于我,仅仅只是一个义字。他爱的人永远只有一个,就是挽素的妈妈。”

“妈,我已经失去挽素了,我不想再失去你。”

“你应该忘了她的。哪怕真如你所说,她还活在这个世界上,你又能怎样呢?和她破镜重圆?你觉得这可能吗?”

“可是我爱她。”

相见时难别亦难

沈煦之那一句“可是我爱她”狠狠地撞击在我的胸口,明明早就愈合的伤口此刻莫名地疼痛起来,我知道那不是伤口在痛,而是我的心在痛。他还是爱我的,那又怎样呢?就像梅姨刚才说的,我们还有可能再和好如初了吗?一路走来,我和他都迷失了最初的方向,如今的我们既不能走到理想的终点,也终究是回不到起点了。

“别哭了,别哭了挽素。”

刘妈小声地劝我,一边帮我擦眼泪。尽管我死死咬着嘴唇,却还是忍不住哭出声来。我很小声很小声地抽泣着,嗓子憋得发紧。屋里梅姨和沈煦之还再交谈着,我不敢继续听下去,生怕自己会被她们发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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