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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是惊鸿照影来(2)+番外

“你打算继续坐在地上吗?”他把手伸给我。

“不用你管!今天碰到你算我倒霉。”

我倔强地推开他的手,自己扶着墙从地上挣扎起来。我的左肩火辣辣的疼,他的力气还真是大,如果当时他没有收住力估计我已经被他打成残废。

雨不知是什么时候停的,只有瓦楞上的积水不停地往下滴落。有水珠嗒的落在我的左颊,顺着脸的弧度缓缓流了下来。同样被淋得浑身湿透,艾蒙看上去还是那么绅士,而我却狼狈极了。原先洁白的裙子上沾满了污泥,头发湿嗒嗒地贴在脸上,我想我现在的样子一定丑死了。

时间耽搁了这么久,如果回去太晚念乔肯定会担心的。我不再理会他,捡起掉在地上的手袋就走。身后响起艾蒙的声音:“我叫高蒙奇,你可以叫我的英文名字艾蒙。不知我是否有幸知道小姐芳名?”

“奥菲拉。”

走到蔷薇园的时候我已经精疲力尽了。姗妮打开门见到我,惊得失声大呼:“哦,天啦!亲爱的你这是怎么了?”

我摇头苦笑:“我没事,在路上碰到一群疯子打架,不小心受了点伤。”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啊,乔伊斯呢?”

“她在家里。”

乔伊斯是念乔的英文名字。

姗妮走过来扶我,可是她一碰到我就马上把手缩了回去,“你怎么这么烫?我的天!你发烧了!”

淋了这么长时间的雨,又受了伤,发烧不奇怪。难怪一路走来我觉得浑身发烫。

今天的蔷薇园格外冷清,一路从大门走过来我只看见女管家沙曼夫人在修剪草坪。这里之所以叫蔷薇园并非取义园子里的蔷薇花,而是为了纪念姗妮去世的母亲,那位美丽的东方女子有个极好听的名字——舒薇。

她和我的妈妈,两个花一样美丽的女孩,曾是上海上流社会出了名的淑女,无数年轻贵公子不惜一切只为博取她们的一个微笑,那时的她们是如此美丽耀眼。后来妈妈在外公的安排下嫁给了与她门当户对的爸爸。我七岁那年妈妈生病去世了,她在沈家过得并不开心,就像被囚禁在笼子里的小鸟。我看得出来爸爸其实并不爱她,他和她一样都只不过是家族利益的牺牲品罢了。

舒薇阿姨比妈妈要来得勇敢,她可以为了追求自己的幸福义无返顾地离家出走,跟着她所爱的外籍医生远度重洋来到英国,那个外籍医生就是姗妮的爸爸约克。知道这件事后舒薇的父亲一气之下登报纸跟她脱离了父女关系,从此再无来往,直到生姗妮难产而死,她都没有能够回到故土。姗妮说这是她妈妈一生中最大的遗憾。

我常常想,舒薇阿姨的命运跟妈妈是那么的相似,极尽绚烂的美丽曾经,随风而逝的短暂生命,恍如烟花绽放之后的落寞。

繁华背后是沧桑……

“奥菲拉?”姗妮轻轻拍了下我的肩膀。

我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流泪了。看到她眼中的担忧和疑惑我连忙擦掉泪水:“我没事。对了,怎么不见约克叔叔啊?”

“今天送来了好多受伤的士兵,爸爸一大早就赶去医院了。你放心,爸爸不在还有我呢,”她朝草坪喊,“沙曼夫人,麻烦你把药箱拿到我客厅里来,奥菲拉她受伤了。”

吃完药姗妮带我上楼换衣服。她也是极其爱美的人,和她妈妈当年一样,容不得身上有一丝污点。开门见到我的刹那她眼中的震惊在我的意料之中。

“奥菲拉,你快把这件衣服换上。”姗妮递给我一件白色洋装。

这件洋装我认识,是十八年前英国有名的设计师沃尔森的作品“花语”,它的领口有一朵象征性的蔷薇花。当年妈妈高价把它买下送给了舒薇阿姨,只可惜这么美丽的裙子舒薇阿姨还没能穿上就去世了。

“姗妮?”我有些茫然。

“这是白阿姨当年送给我妈妈的。我一直觉得你是除了妈妈之外最适合它的人。在我很小的时候爸爸告诉过我,妈妈是东方人,她有一双黑色的眼睛。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有黑色眼睛的人,你和乔伊斯不一样。爸爸说你和白阿姨很像,你身上有她的味道。”

穿上“花语”的刹那我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它要叫这个名字。它有岁月的味道,像花的语言一样诠释了太多已经泛黄的记忆,以及那些欲说还休的曾经。

“咦?”姗妮一愣。

顺着她的目光我摸了摸自己的左耳,这才发现少了一只耳坠。这对白底青翡翠泪珠坠子是我在唐人街掏来的,不是很贵,我也没怎么在意。但在姗妮的要求下我还是换上了她从首饰盒里翻出来的蔷薇花镂空点钻耳坠。看着焕然一新的我,姗妮才满意地笑了。

对于姗妮我是那么的不舍,分别后我们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相见,也或许再也无法相见。我对她说,“姗妮,我马上要回家了”。

“回家?”姗妮摇摇头,“不,你还在生病呢,今晚就留在这里吧。如果你怕乔伊斯担心我可以让沙曼夫人去跟她说一声。”

“不,姗妮,我指的是我自己的家,在中国的家。”

姗妮没有说话,过了好久她竟然抱着我哭了,她说:“挽素,挽素……我会去中国找你的。”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她喊我的本名。

记得刚来英国的时候我只有八岁,不会说英文也听不懂英文。姗妮也才九岁,或许是从小失去母亲的缘故,她胆子很小,怯生生地躲在她爸爸身后打量我和念乔,然后抬头跟约克叔叔说着我听不懂的话。很多年以后我才知道当时她对约克叔叔说的话:你说过妈妈有一双黑色的眼睛,是不是就像她们的一样?

“什么时候走?我和爸爸去码头送你们。”

“明天傍晚的船票。”

“……”

气氛一时有些清冷。临别在即,我们反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天快黑了,我送你回去。”姗妮打破了沉默。

她从椅子上站起来,收拾我刚才换下的脏衣服。这时我听到有东西掉到地上发出的声音,仔细一看,原来是一条金手链。我向来不爱搞这些东西的,不知道它为什么会从我的衣服里掉出来。

“这不是乔伊斯的吗?”姗妮捡起手链,看了一眼之后又摇摇头,“又好像不是她的,这是条男式手链。你怎么会有这个?”

很普通的一条手链,除了花纹之外上面还刻了一个英文字母J。

“哦,那个是……在路上捡的。”说谎的时候果然心里会很紧张。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应该是高蒙奇的,或许在他拉着我逃跑的时候,或许在他蹲下来扶我的时候,这条手链不经意落到了我身上。

君问归期未有期

我所乘坐的和平号油轮从英国港口出发已经有一段日子了,如果不出意外,再过四五天就可以抵达上海。我独自倚在甲板的栏杆上望向远方。在英国的时候不是没想过回家,可一旦真的要到家了,我反而不知道该用何种心情去面对爸爸和他的那些姨太太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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