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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锦春(875)

“薛监军,别来无恙。”江仆射上前一步,揖手说道,语声朗朗,似寒夜客来,主人殷勤相邀。

来人正是薛允衡。

在认出他的那一瞬,江仆射的心,已是一派平静。

怪不得他们会输。

怪不得桓子澄无往而不利。

原来,薛、桓二姓,早就暗中联起了手。可笑他们还自以为得计,还总想着把作壁上观的薛氏拉下水,却不料人家的动作比他们更快,一步便蹬上了桓家的船。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这一局,他们输得不冤。

江仆射看向薛允衡,胸膛剧烈地起伏了一次。

在那起伏的瞬间,他想起了苏长龄。

这位苏先生,是他江奉先此生最大的败笔,实可引为一生之耻。

江仆射的手再度握紧,直握得指节生疼,紧闭的双唇之下,是死死咬合住的牙关。

苏长龄,好一个苏长龄!

真是骗得他好苦!

谁能想到,早在那样久之前,那位都督大人桓子澄,就布下了这样一步绝好的暗棋?

他们的确输得不冤。

至少他江奉先,心服口服。

看着烛火之下江仆射那张看似平和的脸,薛允衡此时的心情,也有些复杂。

又被桓大给说中了。

这天下间所有的大郎君,怎生就如此叫人讨厌?

他缓缓抬手,收束住了军兵,看向江仆射的视线晦明不定。

这江仆射,果然精明如狐。

不反抗、不质问、不谈条件。

他这厢人还没到,江家已是四门大开,摆出了欢迎与臣服的姿态,一句多话都不说,直接俯首称臣。

想来,江仆射已然清楚地知晓,接下来的大陈,将要经历一场大动荡,而就算铁腕如桓子澄,亦不可能一举拿下所有士族。

也正是算准了这一点,江仆射才选择了一条保全实力、委曲求全之路,并干脆利落地表明了态度。

从今往后,唯桓氏马首是瞻。

纵然他并无一句认输之语,可阆中江氏此刻的表现,却无疑在证明着这一点。

“江仆射必会以江氏为重,行一个迂回之策,以图东山再起。”

桓子澄清冷的语声犹在耳畔,字字透骨。

薛允衡的身子往垮了垮。

简直没劲透了。

江、杜、周三姓联合,意欲把他们薛氏也给祸害进去,在成为泗水监军之初,薛允衍便向薛允衡陈清了利害,并一力主张与桓氏合兵。

纵然在薛郡公看来,此举无异于与虎谋皮,可薛允衡对此却是坚决支持的。

大陈,需要一个喘息的机会。

五年、十年或是二十年,只要让这个国家的百姓能够安定下来,好生推行新政,打破士庶壁垒,逐渐瓦解士族割据的局面,则大陈必将迎来一个新的盛世。

相较于一点点切割式地变革,薛允衡更愿意让大陈经历一次彻底的动荡。

少几个士族,便能少些豪强,而他桓子澄再强,也终将会有衰弱的一日,亦终将会被汹涌的变革新政推翻。

能够借着桓氏之手灭掉诸多大族,让权力更为集中,对于他们推行新政,大有裨益。

所以,薛允衡才会对此事抱持着积极的态度。

在他的预想中,江氏一定不会甘于附桓、薛二姓翼尾,而他们便也有了灭掉江氏的理由。

可现在,江家的姿态却摆得如此之低,根本让人无从下手。

真是人不老就成了精。

薛允衡暗自咬牙,定定地看了江仆射一会,方才挑起了一根长眉:“江仆射这样一来,倒叫本将为难了。”

第1002章 勿姑息

一说话间,薛允衡仍旧稳稳地坐在马上,并无下马之意。

人群中的江四郎,一双眉毛已经立了起来,面孔因愤怒而涨红,提步便欲上前,却被人一把拉住。

他回过头,便看见了江九郎的脸。

江九郎向他摇了摇头,又向前示意了一下。

江四郎顺着他指出的方向看去,这才发觉,江仆射背在身后的手,正在疾速地来回摇摆。

那是制止的动作。

他应该是料到了江家的年轻郎君会有人忍不住,所以在示意他们不要轻举妄动。

“别负了父亲的一片苦心。”江九郎轻声语道,松开了手。

江四郎愤愤地看着前头的薛允衡,又用一种更为复杂的眼神,看向那只快速摇摆着手,面色挣扎。

良久后,他方才像是泻了气,垂首立回了原处。

“薛监军不必为难。”江仆射似是早就料定了薛允衡的态度,语气是一如既往地从容:“二郎那孽子,我已经叫人绑了。现在就交给你们。”

说罢此语,他将手一挥,几名穿着侍卫服色的男子便迅速走了过来,将一个捆成粽子的人扔在了大门外。

“这孽子居然无召入京,请薛监军转告都督大人,不要姑息,依军法处置。”江仆射的语声似是极为愤怒,语罢便向着皇城的方向揖手一礼:“我教子无方,愧对陛下厚爱。”

看着马前那个血肉模糊、脸已经被打烂、只剩了一口气的将死之人,不知何故,薛允衡竟觉出了一丝疲惫。

江氏是在用他阖族的臣服,换取江二郎一命,以及族中老幼的平安。

这一条,桓子澄也估算到了。

与某些家族不同,江氏对族中的男丁一直极为看中,无论嫡庶皆一视同仁,尤其是有能力、有前途的男丁,更是被族中视作珍宝。

江仆射摆出如此姿态,不过是为了救下自己的儿子与族众。

这个认知,让薛允衡心里有点不大好受。

略微出了会神,他方才将下巴点了点地上的人:“来人,抬下去。”

几个兵士上前抬走了那个所谓的“江二郎”,薛允衡亦翻身下了马。

“识时务者为俊杰,仆射大人辛苦了。”他淡声说道,清幽的凤眸中不见喜怒。

江仆射无声地吁了口气。

有此一语,他江氏,目前暂时是没事了。

至于往后,将来的事,谁又能说得准呢?

心下如此作想着,他的面上,渐渐便有了一个笑,看向了薛允衡:“这雪下得极大,一时半会儿想是不得停。薛监军若是有暇,不妨请进来屋中,围炉夜话。”

一面说话,他一面便含笑侧过身子,做出了邀请的姿态。

薛允衡微微垂首,掩去了凤目中的一丝厌恶。

他很讨厌与这种官油子打道。

但是,江家的态度虽已明确,然往后的政令走向,却还必须商量出一个章程来,薛允衡也须得拿到一个明确的答复才行。

为大局计,这场戏,他必须得唱下去。

这也是薛允衍此前一再交代下来的。

长吸了一口气,薛允衡抬起头来,漆黑的长眉之下,是一双无甚笑意的幽幽清眸:“既是仆射大人相邀,下官就叨扰了。”

“好,好,请进。”江仆射笑道。

这一回,他总算是真正地放了心,面上的神情较之方才放松了好些,如同每一个殷勤好客的主人,将薛允衡让进了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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