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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锦春(630)

他说到这里停了一会,复又续道:“卢士纶不仅在吏部这样说,他还给陛下递了折子,提出了‘大姓让、小姓上’之说,其大致意思为:凡德优才佳者,不论出身,唯才而举。此折一上,龙心大悦,卢士纶最近往寿成殿去的次数比以往都要多。”

莫不离安静地垂眸听着他的话,神情不辨喜怒。

阿烈的语声却仍未停,此时又继续说道:“有了卢士纶这道折子,卢士程进京之事几成泡影,我们在吏部的人也无计可施。此外,圣上最近有意让小姓与寒族子弟入朝堂,如今正召集江氏、桓氏与薛氏以及三公商议此事。”

听得此言,莫不离的脸上,便划过了一丝讥嘲的神情,眸中寒意瞬间大盛,森然道:“好一个老滑头卢士纶,竟在此处将了我一军。”

阿烈此时的神情亦是格外凝重,说道:“程廷桢与卢士程之事,是交错着来的。先是卢士程升任之事两度被吏部押后,随后便有了卢士纶的这道折子,再接着,江仆射便提拔了程廷桢。程氏是标准的小姓,江仆射此举,极得圣心。”

他的话语中不乏深意,而莫不离却没急着接口。

他站起身来,在房间里来回地踱着步,面上寒色如冰。

好一会后,他方才停下脚步,回首看向阿烈,淡声道:“江仆射这是拿着我们的棋子,去谋他自己的前程去了。”

从江仆射的行径来看,莫不离的这个推断很是顺理成章,只是,阿烈却似是并不赞同他的观点,沉思了一会后,便说出了自己的看法:“先生恕罪,我与先生所见略有不同。我总觉得,这诸事之巧,不大像是江奉先能做出来的,倒像是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推动着整件事的走向。”

说到这里时,他上前两步,放低了声音道:“今天上晌我才收到消息,近来,桓四郎与卢家诸郎君极为交好,卢士纶对其甚是喜爱,多次召他去书房说话,而桓四郎对卢士纶亦甚是亲厚。”

他说到这里停了停,又续道:“便在十日之前,桓四郎与胞兄并卢氏诸郎君小宴,宴上也不知说了什么,桓四郎突然愤而离席,直奔卢士纶书房,二人在房中相谈良久,卢士纶更是亲自将外甥送出了书房。就在第二日,卢士纶便上了那道折子。”

第718章 散骑郎(300月票加更)

微风四起,拂得那门帘动了动,阿烈的语声便和在这风里,低沉而又凝重:“朝堂上最近隐约有传闻,说这道折子实则是桓公借小儿之手,赠予卢士纶的一份大礼,其用意自是希望与卢氏走得更近。”

言至此,他忽地话锋一转,继续道:“可是,便在这传闻出来后没几日,桓公有一日忽将桓四郎召进书房说了很久的话,出来时,父子二人的面色都很难看。紧接着,桓公便突然赏了桓大郎一套前秦内造的瓷壶,据说价值千金,今日上晌面圣时,桓公突然向陛下提请,想要令其长子桓子澄任散骑郎。”

他的话语,让莫不离面上的寒意瞬间便化作了讥嘲。

“原来如此。”他勾唇语道,冰冷的眼中尽是冷意:“我就说,那卢士纶是个最中庸无用之人,如何能上得了这样一份折子?原来这里头还有他外甥的功劳。”

言至此,他似是再也无法抑住心底的情绪,“呵呵”地冷笑了起来:“人皆道女生外向,却不想桓家这个四郎反倒是男生外向。有了好计策不思献给父亲,反倒献给了舅父,却反惹得桓公大怒、父子反目。由此可知,他这是有多想讨好母族,这才急欲在卢氏面前表现。”

桓道非之所以偏爱四郎桓子瑜,正是因为桓子瑜有一个强有力的母族。可他大约没料到,他对卢氏的过分重视,却让桓子瑜觉得,抓紧卢氏远胜于抓住他这个亲生父亲,于是干脆转投了卢家的怀抱。

阿烈对此亦表示赞同,沉声道:“先生的推断一点无错。桓四郎向着母族,甚至不惜将良策献予舅父,桓公自是不满,于是便想起了嫡出的大儿子桓子澄,出手就赏了一堆东西,还要命其入仕。这一连串的举动一抑一扬,他这是在告诉桓四郎,郎主之位,最终还是由他桓道非决定的。”

神态轻松地说到这里,他的眉眼间便浮起了一丝淡笑:“桓氏内斗,不管获利者何人,于我等自是大有好处。从这个方向来看,此事却也不算太坏。”

这一番话可谓将事件解释得十分清楚,然而,莫不离面上的寒意却仍旧极盛。

“桓氏,终究坏了我的事。”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了这句话,他便猛地一拂衣袖。

“哗啦啦”一阵响声,堆在书案上的几本书册,瞬间便被他扫落于地面。

那一刻,莫不离那张矛盾重重的脸上,有着一种说不出地扭曲,而他的视线更如淬了毒的火,又似蕴着无穷的怨毒与仇恨,若有实质一般投向了窗外的花坛。

花坛中的那块白石,在夜色中兀自耸立着,夜风拂来春草细碎的呜咽,似是在悄声地哭泣。

也不知过了多久,莫不离身上那种濒临爆发的危险气息,才终是平息了下去。

他似是有些无力闭起了眼睛,颓然靠坐在了扶手椅上。

如此强烈的情绪,在他还是极少有之事,而阿烈却似若未闻,连眉毛都没抬一下。

他垂着眼眸,平板的语声不带丝毫起伏,平声说道:“此事虽不算坏,却也不能算好。卢士纶的折子上得太突然,叫我等极为被动,就算把事情捅出来、晾出桓氏之名,只怕也得不着好处,说不定陛下反倒会对桓氏高看一眼,所以……”

他没再往下说,只躬了躬身,便沉默地退去了一旁。

莫不离张开了眼睛。这个瞬间,他连说话的声音里都透着无比的倦怠:“所以,我们就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连个像样的反击都没有。”

他用的是陈述的语气,很显然,他并不需要阿烈的回答。

然而,阿烈却像是没能理解他的意思,此时偏偏开口道:“先生过虑了。先生莫忘了,我家主公的母族,也是小族。”

此言一出,莫不离的眉头立时一动。

他转眸看向阿烈,方才还满是疲倦的眼睛里,划过了一丝讶然:“你的意思是……”

“诚如先生所想。”阿烈立时接口道,眸中有着一种成竹在胸的笃定:“既然陛下愿意启用小族与寒族子弟入仕,我们自然就更容易往各部塞人了。我家主公的母族本就是小族,虽然族中人才凋零,却也并非没有可用的人手,如果将他们全都安排出去,则正好可以补齐我方人手上的不足。”

莫不离静静地听着他的话,眸中讶然渐渐散去,转而有了一丝笑意。

“此计……大善。”他沉吟地说道,眉间喜色渐浓,那流星飞坠般的笑意,让他整张脸都亮了起来,再不复方才的疲倦,“这便叫顺手推舟,无论设局之人是谁,他大约都没想到,这一计虽拦住了卢士程,却反倒给我们指了一条明路。这就是所谓的偷鸡不成蚀把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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