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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锦春(345)

这的确是他能够做到的极致了。

薛允衍看向薛允衡的眼神里,飞快地划过了一种难以名状的情绪。

沉默了片刻,他身上的气势渐渐地便放松了下来,无声地叹了一口气,道:“我只能说,我以为,父亲是对的。父亲的做法不仅是智,于薛氏宗族而言,亦为仁。我知道,在二弟眼中,这样的仁只能说是小仁,可是,二弟想必也不会否认,三公之位,不是谁说舍便舍的,父亲却是毫无恋栈,不慕虚名、不贪权势。这难道还不够称之为‘士’么?”

的确,面对大司徒的职位,薛郡公也是说放就放,这世上能做到这一点的人委实不多,而这全是因为他时刻保持着清醒的头脑。

千万不要小瞧这“清醒”二字。古往今来,多少人便毁在这两个字上头。身处大陈最高权力的中心,却能够始终不为富贵所迷,不为权势所惑,而是将薛氏宗族放在一个最稳妥的位置进行考量,应该说,廪丘薛氏有薛郡公这样的族长,实是幸事。

听了薛允衍的话,薛允衡面上的讥色便淡了下去。他蹙眉思忖片刻,居然点头表示了赞同:“的确,父亲在这一个方面而言,的确堪为士子表率。”

他的用词很苛刻,语气的重心都放在“这一个方面”几个字上,停了片刻,话锋忽又一转,语声断然地道:“然,若是为了这所谓的君子操守,便将百姓弃于一旁,这样的君子,我宁可不做。”

“不参与桓氏之事,便是弃百姓于不顾么?”薛允衍立时接口说道。

他抬头看向廊外的天空,眸光空远,语声更是岑寂,甚至还有一点点的冷意:“从什么时候起,士族之争也变成百姓的事了?百姓连饭都吃不上,怎么不见这些士族多费半分的心?父亲不想同流合污,难道不对?”

薛允衡一下子怔住了。

薛允衍确实说对了一点:桓家的事情,与百姓根本无关。

中元帝拉着朝堂重臣商议此事,分明便是想要分桓家的权、卸桓家的势。为了这些,他甚至连陈国如此严重的旱情都没放在心上,整天就想着怎样制衡桓家。

中元帝的此种作派,薛允衡自己也是很瞧不上眼的。既是如此,薛郡公托病远离这些无谓的争斗,真的是便是错了吗?

薛允衡敛眉坐着,搁在膝上的手不住地握紧,又松开,显然是在心中百般思忖。

良久后,他忽地双掌平摊,紧锁的眉头也松了下来,坦然地抬头看向薛允衍,说道:“淡泊名利,此乃士子所为;君有难而臣为之解,这是臣子应有之道。我还是认为,兼济百姓与为君分忧并不矛盾,父亲可走的路,也并非只有装病这一条。”

他的话声落下,曲廊中便又安静了下来。

薛允衍的视线仍旧停在远处,半晌后,方才站了起来,往回踱去。

这个举动便意味着,他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他无法说服薛允衡,一如薛允衡也说不动他。他们真是枉为亲兄弟,在许多大事上头,两个人的意见常常南辕北辙,完全谈不拢。

见他往回走,薛允衡便也起了身,两个人仍旧是一前一后地沿着廊庑而行。好一会后,还是薛允衍首先打破了沉默。

“二弟说父亲是在躲麻烦,在我看来,怕就怕父亲躲也躲不过。”言及此处,他转了身去看薛允衡,面色肃然:“需得早做打算。”

薛允衡没说话,神情却也跟着变得郑重。

纵然两人政见不同,但在这件事上,薛家却必须保持一致对外。薛允衡再是特立独行,也从没忘记他姓薛。

说了那句话后,薛允衍便转身继续往前走,灰色的袍摆在风里翻卷着,他的声音也像是被风卷过来的一般,有些飘乎:“如有必要,可与桓氏交好。”

薛允衡一下子站住了,面上有着难掩的异色:“此话怎讲?”他压低了声音问,眉心拢出了一个“川”字。

薛允衍却没回答他的话,而是重新换过了一个问题:“吕氏的事,还有十可杀一案,你都查到了些什么?”

薛允衡愣了愣,似是对他转换话题很不解,但转念之后,又似是隐约明白了几分,不由撇了撇嘴。

桓氏如果……不,是一定会重归朝堂。他们在辽西休养生息多年,力量也渐复如初,一旦回来,必将改变朝堂的格局。

为了维系大陈的稳定,也为了百姓不受士族争斗之苦,与桓氏交好,可以说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如此一想,薛允衡的心里莫名地觉得好受了些,面上的神情也变得温和起来。

第389章 观阀阅

洒脱地拂了拂衣袖,薛允衡便自跟上了薛允衍的脚步,续着方才他的问题说道:“这两件事情我都在查。‘十可杀’一案如今尚无结果,倒是吕氏那里,似是有些古怪。我叫人查了吕家族谱,又仔细翻了吕氏阀阅(家族功绩簿),结果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

他说到这里故意顿住了,咳嗽了一声,并不再往下说,只安静地走着,就像是完全想不到应该就此事进行详细的解释。

走在在前头的薛允衍抬起手,捏了捏额角。

头疼。

从小到大,这个二弟总是很叫人头疼。

坦白说,薛允衍情愿去给四妹妹五妹妹编花冠、摘果子,给九妹妹十妹妹当人型布偶,也不想同这个二弟多说半句话。

如果这不是自家二弟,他早就百八十本的折子参他了。一个爱财如命、小肚鸡肠的家伙,还好意思叫什么“白衣薛二郎”?

这脸皮得有多厚?

无声地叹了口气,薛允衍终是停住了脚步,如其所愿地回头看向自家二弟,捏着眉心道:“说罢,二弟到底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为兄在此请您老人家细细道来,以解为兄之惑。”

面对这个捶不动、骂不倒、说不赢的二弟弟,薛允衍此刻完全自暴自弃了。

他每天忙公事都快要累死了,实在没精神再跟他家二弟打机锋,权当这一回他薛允衍输了便是。

说起来,从小到大都是他赢,总赢也没意思,就算他让着这个小的吧,否则也没太长兄风范了。

薛允衍的这句话好似是奏响了天音,听在薛允衡的耳中,刹时间便令他全身三万六千个毛孔都像是泡在了温水里,简直舒服得想要就地打个滚儿。

方才他被薛允衍说得差点变成哑子,如今终于算是扳回了一点颜面,薛允衡深深地觉得,这一趟来平城,值。

抖了抖雪白的衣袖,他向着薛允衍一笑,露出了满口的白牙,和和气气地道:“我还当兄长不想知道呢,便没再往下说了。既然长兄这般想知道答案,我也就只好勉为其难,将事情细细说来了。”

他作势咳嗽了两声,又拂了拂袍袖,摆足了姿态,这才继续道:“吕氏阀阅中记载,吕姓起源于濮阳,后因战乱之故迁居于华阴、新安两处,历任有都尉、司马长史等职,在这两处共逗留了十余年,最终远赴清渊,这才渐渐兴盛了起来。可是我仔细查了这几个地方,又多方找人问话,便发现这其中新安那一处的记载,约有两年多的空白,以时间推算,应该是在永平二十一年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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