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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锦春(256)

直到此际,秦素才真正看清了他的样貌。

不是草径初逢时的匆匆一瞥,亦非两度重见时的隐晦与幽暗。这是她第一次在明亮的光线下,在洁净而雅致房间里,与他对坐,仔仔细细地观察他的样貌。

不必说,他的长相是极俊美的,鼻梁高挺,眼窝微有些凹陷,浓黑而整齐的长眉之下,是一双清透却又灰寂的眼眸,浅淡的唇色温软明润,如珍珠在烛火下泛起的柔光。

细看之下,他的五官似有别于中原男子,别有一种深邃与浓郁,那眉眼挨得犹近,不是薛允衡或桓子澄那般的剑眉星眸,而是漆黑的长眉下,隐着一双幽深的眸子,那眼睛只消多看一眼,便似能将人的神魂摄去。

“还是说说后来罢,后来如何了?”秦素问道,语气有些懒懒地,似是提不起精神。

实在是,面对着李玄度这张脸,任是再美丽的女子,也会觉得灰心丧气的。

那是倾尽天地之力、集合造化神功才能生出的一张脸,便是向来自诩美艳盛容的秦素,每多看一眼,亦要叹一句自感弗如。

所以,她此刻的情绪才有些低落。

不知何故,她这般无精打采的模样,倒像是取悦了李玄度。

他唇边的笑容展开了一些,说道“既是六娘愿听,我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虽眸含笑意,然他的语声却仍如冰弦,泠泠淡淡,不见情绪,停了一会,复又慢慢地道:“巫在梦中,除了梦见我的死,亦梦见了我的生。”

梦人死,又梦人生,倒也怪异。

秦素略略转眸看着他,神情中含了一丝忖度,沉吟片刻,便问:“这又作何解?难道巫的梦,亦有似是而非之时?”

“这倒不是。”李玄度淡淡地道,修长的手指扶在案上,指形美得如同浮雕,“天机,是一件很玄妙的事情,就如同紫微斗数,那星盘里看出的有时亦并非定数,而只是大致的走向,至于具体那人会怎么走,结局到底如何,终究要看那人如何拣择而已。巫,亦然。”

第289章 渡生机

说到这里时,李玄度语声微顿,那双深邃的眼眸中,似蒙上了一层雾气,又似带着一丝茫然,看向了窗外,语声渐低:“巫梦见我的死,此为大局。然,大局之外,却亦有一线变数,那一线变数,便是我的……一线生机。”

他的声音停了下来,若乐韵停顿的间隙,片刻后,弦音重续,如指触轻弦:“这生机,便是此地。”他修长的手指点了点桌案,神情恢复了此前的寂然,回首看向秦素:“陈国,便是我仅存的那一线生机。”

原来如此。

秦素点了点头,语声亦如他一般和缓:“故,李郎远离故土来到陈国,并非是我此前所言的避祸,而是寻生了。”停了停,她似又想起了什么,弯唇一笑:“我猜,郎君修习佛法、精研道教,只怕亦是为了在这两大机缘最盛之处,寻找那一线生机罢?”

李玄度不语,只微微颔首,算是默认了。

秦素用一种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他一会,忽然醒悟,为何每每看见李玄度,她皆会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这人与她,还真是像到了极致。

他们,皆为求生。

为了那一线生机,李玄度不远万里来到陈国;同样,也是为了那一线生机,秦素苦心布局,每一天都活在算计里。

说到底,他们本就是一路人,为了逃离各自的宿命,在这十丈红尘苦苦挣扎。而李玄度身上的那种死寂,与秦素骨子的那种冷然,本质上亦是殊途同归,无甚不同。

到得此刻,秦素终于有一点懂他。

一个从小便被视为凶物,克死了生母,险些为父亲所杀,从此后独自在深山长大,又被巫告知了死信的人,如何能够轻松快乐得起来?

秦素转开眼眸,心底里却又浮起了疑问。

说来说去,李玄度还是没说明为什么要帮她。

她可不会自信地以为,她此前的所谓赠言,果真救了他一命。

前世地动时,白云观里受伤的人不少,人却是一个未死。秦素可以肯定,就算没有她的赠言,就算李玄度当时确实在藏经楼,他也会好好地活着。

他身边那些身手高超的武技大手,在地动中救下个把人来,不在话下。

这般想着,秦素便又暗自摸了把自己的良心。

纵然她时常不知道自己良心平常都呆在什么地方,此时却也必须公允地说一句,她那晚的所谓赠言,实在是不怀好意、包藏祸心的。

再退一万步说,若真是感念于她的赠言,李玄度又如何会在秘径相遇时,对她起了杀心?

心中的念头转了几圈,秦素便又看了看他,片刻后,终是忍不住问:“说了这许多,郎君还是不曾答我,为何要帮我?”她的神情很是认真,刘海下的眉心微微蹙着,不经意间,便似有了一缕清愁。

略顿了顿,秦素眸中蓦地一亮,似是找到了答案,又问:“莫非相帮于我,便可令郎君寻到……那一线生机?”

“这倒并非如此。”李玄度像是有些好笑地道,眉眼间又蕴起了笑意,神态亦显得轻松了一些,“吾欲助卿,却是因为,卿,即吾之生机。”

秦素怔了怔,旋即神情微滞。

她是他的生机?

这如何可能?

那一瞬,秦素止不住地想要嗤之以鼻。

又来编鬼话骗人了。

虽是无言安坐,可她那微挑的浓淡适中的秀眉,那漾着讥意的清冽眸子,无不昭示着她的情绪。

李玄度专注地看着她,唇角情不自禁地又勾了起来。

“六娘不信?”他问道,音弦般的声线,直是比这世间一切的琴声还要动人。

秦素根本未受迷惑,朝天翻了个白眼。

“郎君若有所求,还请明言,我虽愚笨,也不是听不懂话的人。郎君又何必绕了这么大的一个弯?只须直说要卖我个人情便是,咱们有来有往,岂非简单?”她正望于他,浑身的气势并未收敛,一脸的端然冷凝,简直正经得不能正经,再不复方才的懒散。

李玄度看着她,眸中光华隐隐。

不知为什么,他忽然又很想笑。

从草径时的远远一瞥,到月夜重逢、秘径三会,再到此时对坐,每一次,她在他眼里的形象,皆会不同。

他还从未见过有什么人,能有着如她这般的生动,与鲜活。

她真是很用力、很拼命地在活着。

为了活,她什么都可以做,也什么都可以放弃。

比起他的淡然与冷寂,她像是绝不会相信什么,也绝对要打破什么一样地活着。竭尽所有,将每一天都活得有滋有味。

他相信,就算是钢刀架在了颈边,她也还是会用尽一切办法去争取活下去的机会。

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似是只要一看见了她,他便会觉出,他自己亦仍活着。

因为活着,所以,才能见到如此丰丽绚美、耀眼夺目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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