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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锦春(100)

去年、今日、此时,府中红烛处处、笑声不息,幼些的孩子们四下跑着,大些的孩子们则纵情说笑,那暮朝灯灿亮的灯火会足足亮一整晚,时常引得府外民众驻足观看,实为青州城的一景。

没有人会想到,不过一年之后,夜游最美的青州秦宅,便失去了最大的支柱。

没有了那个男人,这个家,便已经不再完整了。

众人在德晖堂坐着,渐渐地便皆不再出声,每个人的脸上都漾着些许疲倦。

凡是能够遣回家过年的仆役,已经由太夫人做主,尽皆放了回去。宅院中本就凄清,如此一来,便更有一种透骨的哀凉。

中元十二年的最后一夜,便在这令人难捱的氛围中,悄然滑过。

转过正月之后,秦家的大门仍是终日紧闭。

那几日又开始下大雪,青州城中热闹得很,拜年的、赏雪的、去城外赏梅的,爆竹声彻夜不熄。

而秦宅的玄漆大门之前,却唯有漫天飞雪无声飘舞,那石阶上的积雪堆得极厚,上头没有半个脚印。

阖府居丧,这样的秦家是既无贺年之客、亦无亲眷往还的,连钟家都因雪大而未派人过来。

一直到了正月初八那一日,秦府的侧门方才开启了一回。

依陈国风俗,正月初七人日过后,出嫁女方可回娘家探望,秦世芳此前已着人送了信,说她会在人日的次日回府探亲。

跽坐于东萱阁明间儿的短榻上,秦素不着痕迹地挪了挪身子,只觉得双膝发僵,又浮着一层冰寒的冷意。

秦世芳回府,这在东院算是一件大事,吴老夫人尤其郑重,特意叮嘱所有小辈皆要早早过来等候,以示对这位出嫁女的重视。

“子妇,可派人将东花厅扫净了?”吴老夫人淡声问着林氏,一支雕了云头纹的木簪子在灰白的发间晃动着。

许是因着新年之故,她今日穿得比前些时候华丽了些,深青色布襦的领口镶着云纹宽边,虽非锦罗,却也是细布的面料,下头的裙子仍是素面月白裙,裙缘处亦镶了同色的宽边。

第112章 临绝艳

听得吴老夫人问话,林氏连忙恭声道:“已经着人打扫干净了,香案也已备好,君姑放心便是。”

出嫁女回府是要设香案拜祭先祖的,此亦为陈国旧俗。

吴老夫人便微微点头,引颈向门外看了看,又问身边的蒋妪:“妪,几时了?”

蒋妪便答:“时辰还早,往年姑太太也有来得比今日晚的时候,夫人莫急。”

吴老夫人未曾说话,然而那眸中的焦色,却瞒不过秦素的眼睛。

秦世芳今年确实来得晚了些,往年这个时候,东萱阁早便扬起她的笑声了。

见吴老夫人不住地去看时漏,林氏知她心急,虽心下不免哂然,面上却是与蒋妪一唱一和了起来,陪着这位君姑说话解闷。一旁的秦彦婉、秦彦贞等晚辈亦说话凑趣。

直待众人喝了三、四巡的茶水,于东萱阁整整坐等了近一个半时辰,这位出嫁小姑的身影,才姗姗出现在院门外。

“嗳哟,我来得迟了。”人还未至,秦世芳带笑的声音便传了进来,将树上的积雪亦惊掉了几许,簌簌地落下些细碎的雪沫子来。

早有小鬟殷勤挑起门帘,曲膝恭迎。

秦世芳的步履十分轻快,一阵风似地进得屋中,那翩飞的衣袂随步飞扬,险些便拂到末座的秦素脸上去。

晚辈们此时皆起身相迎,秦素亦不露痕迹地打量了秦世芳一眼。

今日的秦世芳,颊含春晕、眸光如水,唇边笑意如三月桃花,竟是前所未见地神采飞扬。

她今日仍服着大功丧服,不过,那领口处露出的一角白绸,却昭示着这位中尉夫人,平素在家里是个什么穿戴。

自然,比起她这一身衣裳,她整个人所焕发出的那种快乐与明媚,才更引人注目。

“小姑气色真好,瞧来是有喜事了。”林氏恭维了一句,上前携了秦世芳的手,将她领到了吴老夫人座前。

秦世芳满面春风地向吴老夫人问了好,便又拉起了林氏的手,眉眼间满是笑意:“多谢阿嫂吉言,新岁到来,我也愿阿嫂康健顺遂,亦愿郎君与女郎们事事皆宜。”

她口中说着吉祥话,一面便自使女的手里接过几个精致的布囊,一个一个地予了晚辈,却是压岁之钱。

众人恭敬地收了,又坐在一处叙了几句寒温,吴老夫人便轻轻咳嗽了一声。

蒋妪不动声色地凑向林氏,轻声耳语了两句。

林氏侧耳听罢,立刻含笑点头,转脸便向下首的一应晚辈们笑了笑,挥手道:“罢了,既已拿了压岁之钱,你们想是也坐不住了,便皆回去吧。虽不可玩乐,略说笑几句还是在礼制之内的,阿婉,你领大家下去便是,不拘是去谁的院子,或是各自回去,你只管安排便是。”

秦彦婉应了一声是,便带头起了身,众人向吴老夫人等辞了几句,便一起走出了东萱阁。

秦素特意留在了最后,眼角余光瞥见林氏吩咐完之后,便也扶着使女的手站了起来,却是往一旁的东厢房而去的,将正房留给了吴老夫人母女。

看起来,吴老夫人是有话要对秦世芳说。

秦素心中微有些不安。

即便是努力遮掩,吴老夫人面上的凝重与焦灼,亦能叫人觑出端倪,只不知她这情绪从何而来,东萱阁里又出了何事?

按理说,秦世芳最近应该过得很好,左思旷也应在何都尉面前说上了话,那合办族学一事,短期内不会再被提及。

可是,秦素还是觉得七上八下的。

所有关于秦世芳的事,于她而言皆极重要,她绝不敢掉以轻心。

心下思忖了一会,秦素便抬手唤了阿栗过来,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

好在今日是阿栗跟出了门,若是锦绣,此事又要拐上几个弯才能办到。

阿栗得了秦素的吩咐,心中已是有数,转着一双大眼睛点了点头。

秦素放下心来,便略提了声音,柔声轻语地唤道:“二姊姊留步。”

秦彦婉应声回首,那一双剪水瞳隐在廊下阴影中,直若渌水清波。

“六妹妹有事?”她柔声问道。

秦素便浅浅一笑:“不知小妹可否去姊姊那里坐一坐?我最近正学画梅,总画不大像,想请二姊教教我。”说话间她的眉头便皱了起来,面色有些黯然。

这一个“画”字说出来,秦彦婉还有什么不答应的?那一双水瞳立时便弯成了月牙儿,欣然地道:“如此正好。我院里那棵铁骨红开了一树的花,我不许人扫去那花下的雪,如今正是雪拥寒梅,我们可在廊下支了小案,边赏边画,顺便互相切磋。”

百日卒哭已过,她们要守的规矩便少了好些,可食麦饭,亦可饮水,姐妹间往来亦不似此前那段日子般板正了。

秦素闻言便作势抚掌道:“甚好,正好可以向二姊讨教。”

她二人说得欢喜,携了手自往前行去,跟在后头的秦彦贞便摇头:“二姊姊与六妹妹,你两个凑在一处,真是连花也开不安生了,我倒替那株老梅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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