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涉江采芙蓉/艳僧(58)

作者: 诗花罗梵/女庚 阅读记录

无我大师一怔,面色复杂地点了点头。

……

夜以继日地赶路时,除却经脉间毒液流淌的剧痛,彻莲其实并未感到太大的痛苦。眼看鸣儿就要醒来,两人也即将修成正果,这最后的一道劫难既然来了,只打起精神渡过去便是。

仅仅是躯壳的磨难并不足以将他击垮,好容易才寻回自己的爱人,彻莲求生的意志自然比这世间的任何人都要强烈。

鸣儿尚且在无我大师的相助下努力去克服那最后的试炼,他又怎能功亏一篑。

也因此不消几日他便赶到中原,站在巍峨不改的菩风山脚下仰望山顶那已然破败的佛刹,却来不及去回忆年轻时的自己在这里度过的种种酸甜苦辣,扶着斗笠深一步浅一步地上了山,又从袖中倒出两粒蜈蚣丸,咬着牙去忍耐那愈发狰狞起来的疼痛。

十年前明镜山庄一难过后,菩风寺已不复当年江湖第一刹的盛名,从此再无半分香火燃起,破败而颓靡的金顶早已失了光泽,雾霾重重的天王殿挂着陈年的尘灰与蛛网。

彻莲走进窳败沉闷的山门,不见这菩风寺有半分人烟,宝殿内的罗汉像甚至东倒西歪地落在泥里,分明已是被遗弃多年的模样,不免紧扣住胸前的衣襟,有些微微的愤懑。

时隔多年再度看到那个自己恨了一生的滑稽老僧时,他正脏兮兮地坐在菩提树下,树皮般的躯干仍爬着密密麻麻的细小凸起,周身鲜血淋漓,面上却木讷痴傻地笑着,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师弟。”彻莲摘下斗笠,平静地对他道,“还记得我么?”

……

许久,彻海抬起一双青筋暴起的灰白眼球朝他看了过来。

“……师兄。”他如梦初醒,很是惊喜地拍手道,“师兄,你也老啦!”

还未待彻莲回话,他便手舞足蹈地嬉笑起来,浑浊的老眼盯在这人同自己一样爬满了皱纹的眉目,仍是拍着手唏嘘道:

“想不到美貌如当年的香粉和尚,老起来也是这副鄙陋难看的模样啊!”

“……”

彻莲皱了皱眉,已知是眼前的老僧在日复一日的虫噬地狱中得了失心疯,心中憎恶的同时,也懒得再同他多费口舌,径直从袖中捡了把匕首出来,握在手中拭了拭那薄薄的铁刃,沉声道:

“师弟,我此行是为来取你的心头血。”

闻言,彻海的癫狂在一瞬间收敛了起来。

他愣愣地看着眼前比自己还要苍老可笑的师兄,手指抓在身下满是泥污的僧衣,低头似是回忆起了些什么,半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怅然道:“喔,是为那蛙涎毒中的血炼药吧……过了这么多年,想不到还是被能人参破这毒的解法了。”

彻莲不置可否,手中的匕首握得更紧了些,末了也只是淡然问道:

“可是还有遗言要交代?”

“……”

彻海仍是愣愣地看着已经抹向自己喉咙的匕首,眸中的浑沌似乎清醒了一些,半晌忽地低笑出声,以怜悯而又嘲讽的目光看向他道:

“师兄,你却是来杀错了人。且用你那同躯壳一般老态的脑瓜好生想想,我释彻海一生阴险狡诈,又怎会冒险用自己的心头血给你下毒?当年也道是若不甚没能将你毒死,岂不是还要等着你来杀我解毒?”

见彻莲蓦地怔在原地,不可置信般瞪大了眼睛,彻海面露得意之色,又自喉间发出两声嗬嗬的怪声:“不妨来猜猜,是谁的心头血才能救你这个老不死的妖僧呐?”

……

经脉间再度泛起的剧痛和彻海恶鬼般的笑声交织在一起,化作耳边沉重的嗡鸣。彻莲后退了两步勉强稳住自己的身子,布满血丝的双眼睁得浑圆,艰难地出声道:“你……鸣儿……”

彻海哈哈大笑:

“是啊,当年我放了迦玉半身的血去炼这毒,他哭着求我放过他,我便哄他道这是最后一回试炼,若是他乖乖教我取血炼药,我便可允他今后同你在一起;哪知他竟当真信了我,任由我去折腾那重伤未愈的身子,直至最后也不曾哭闹一声。”

说罢又怨毒地看着彻莲道:“师兄,迦玉从小便是我的囊中物,你这本该是魔君邪物的不祥之人何以来与我争?现下倒好,我如今不死不生,你也再难与迦玉厮守,啧啧,好一对苦命鸳……”

话音未落,彻海的人头蓦然落了地。

……

浓稠的血影迸溅到彻莲脚下的时候,阴霾漫天的中原自西边的云层泄下一丝明媚的光亮。

明明是温暖的春日艳阳,他却被照耀得浑身冰冷,哆哆嗦嗦地抱着自己的双肩转过身去,踩在这菩风寺的废墟上彳亍下了山。

纵横数年的恩仇自此了结,彻莲站在山脚回头望那再无半分禅音的山顶旧寺,眼眸中似有迷惘;察觉到自己的命相正在缓缓流失,待他强撑着毒液流窜的身子上了马,又朝那来时的路扬鞭起程时,心中已是一片寂然。

既是命数已定,他今生注定要因这发作的剧毒而惨死,现下的他只想快些赶到鸣儿身边去,在临终前多陪陪他,一刻也不愿多等。

虽然他们的团圆之路艰辛坎坷了些,原本应入轮回的人从鸣儿变成了自己,可他坚信只要再过十余年,他们便又是一对神仙眷侣。

鸣儿不论轮回多少世都不会忘了他,那么他亦然。

……

然而许是天公不作美,彻莲在归途中接连遇到暴雨天气,偏偏深入骨髓的剧毒更是教他举步维艰,待到终于攀上春意盎然的入暮岭时,无我大师为他准备的丸药已是消耗得彻底,刚踏入山门便昏了过去。

当他从噩梦中惊醒时,三宝禅寺已不知是第几日的清晨,无我大师坐在床头担忧地看着他,面上隐有悲悯之色,想必已是知晓了他的空手而归意味着什么。

“大师,我……”

他沙哑地开了口,体内的毒液也随之苏醒,迫得他将那些冗杂的话语生生咽下,化作一句:“鸣儿呢?”

无我大师迟疑了一下,雪白长眉下的双眸忽然黯淡起来,不知该如何向莲小子开这个口,心下亦很是不忍。

彻莲心头一滞,察觉到什么一般猛然坐起身,惶恐道:“鸣儿他出事了吗?!”

无我大师赶忙摇摇头,话至嘴边,又是一声叹息。

他道:“莲小子莫慌,他没事,现下正在这禅院中晒太阳,精神好得很。只是……”

见彻莲松了口气,露出欣慰的神色来,他沉默了片刻,终究还是说道:“只是这通脉之术我毕竟方才钻研出不久,又是头一回用在夺相密法的修炼者身上,不曾知晓它效用竟如此之好,那些重穴辅和着通络丸流通之后,竟是径直送他破了第八层。”

“……第八层?”

彻莲听得有些茫然,只道鸣儿武学又平白精进一层,实是天大的好事,不明白无我大师为何会露出这般惆怅难言的神色来。

无我大师抬眼看向窗外那一袭躺在树上惬意懒散的少年身影,站起身来点了点手中的禅杖,道:“你且去看他一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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