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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惹戏子(37)+番外

作者: 诗花罗梵/女庚 阅读记录

我感到自己正处在一个怪圈的层层壁垒里,所有的人和事都在虚情假意地围着我转,却将我蒙骗得满头雾水;这种荒诞的感觉太过强烈,以至于无法令我保持先前的心态,只想迫切地去得知所有真相。我扣住小凤梨仙的手腕,用命令的眼神审视着他,手中的拐也拦住了他的去路。

小凤梨仙轻笑着道:“我和凤喜儿长得如此相像,你说我是甚么人?”

我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个莫名的念头:“莫非……”

“就是那个莫非。”小凤梨仙端详着我的神色,趁我思索的时候收回被捏着的手腕,有些吃痛地为自己揉了揉。我用手中的拐戳了戳脚下的土地,觉得有些可笑:“他一个戏子怎会有儿子?”

凤喜儿竟与女人生过孩子,这是我从未想过的。“戏子又不是太监,怎的不会有儿子?”小凤梨仙似乎对我那嘲讽的语气有些不满,也学着我之前的模样冷笑了一声,道,“陆校长,戏子也是会被女财主相中的。你的十三春雨又不是没被女人包养过,怎会连这点都不清楚?”

我听得有些愠怒,而他也确切地感受到了这分阴暗的情绪,于是知趣地没再惹我,放缓了语气道:“当年凤喜儿在地方红起来的时候,曾被个军阀的女儿相中去当了姘头,我娘是那军阀的一个小妾,被醉酒的凤喜儿误给入了房;因着我生下来后长得不像老爷,娘便领着我逃出去寻凤喜儿,谁知他却已经死了,我就一直跟着十三春雨过活。”

一直跟着戏子过活。

我想到那晚戏子对我的质问,分明是和他毫不相识的陌路人模样,心知两人中定有一个在扯谎,蹙眉道:“你们……”

小凤梨仙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破罐子破摔般笑起来,明晃晃的头饰在日头下闪着光,感叹地嘘了口气。

“我们俩表面上都是戏子,可私底下,却干着你想都想不到的勾当。你梁学程自以为投身革命得早,脱身得也早,孰不知你的戏子投身得更早,至今也未脱身;你在京师受的耻,在豫西受的难,在南京受的骗,都是你的好戏子一手布置的,为得就是让你梁学程抓紧脱离,好更加牢固得为他所有。愚蠢的洋人对十三春雨不设防,他说甚么便是相信甚么,将你囚在这里,任由他耍得团团转;你呀,真是上辈子欠了他。”

“我怎么晓得你知道这是毒气罐?十三春雨给我的任务,除却找空运罐子,便是整日不停歇地跟踪你的行程,你和李成森——廖春生的话,自然也就听得分明。”

我转身便走。

小凤梨仙没有拦我,仿佛料定我不会一走了之一般,语气悠然地道:“不信也罢。我若是你,定也不想去信;可你就不想看看证据么?再过半柱香功夫,十三春雨可就要来和我接头了。”

我的脚步倏然停下。

小凤梨仙神秘一笑,蓝袖在空中婉转一拂,便轻飘飘地降临在了我的身旁,将我牵到一处隐秘的树丛中,低声道:“你且在这里等等,莫往别处去,再过不久他就要来了。”说罢抬眼看看天色,如同鬼魅般隐没在了我的视野。

我看向自己来时的栅栏,那里并没有除我之外的人出入的痕迹,便平静地将目光收回,安静地待在这里。虽然不知小凤梨仙打得甚么算盘,可他总不会在洋人的眼皮底下害我;我就姑且在这里等上一等,看看他的意图。

想不到这姑且的一等,居然要如此之久,直到天边染上红霞,我被耗光的耐性不停催促着我原路返回时,远处的幽深教堂边才传来一句熟悉的话音:

“……廖春生完全是个异数!”

我愣了许久,才抬眼往废弃的教堂边看去,果然隔着层层的枝叶看到了一身儒雅打扮的戏子,正咬着牙对站在一边的小凤梨仙说着些甚么,最后一句不低的怒吼在寂静的小树林中显得尤其突兀。小凤梨仙极快地朝我这里瞥了一眼,并未告知戏子我的到来,只悄悄做了个手势,示意我仔细去听。

戏子将披在身后的长发挽在肩前,在小凤梨仙身边徘徊着,语气里满是复杂:“他改头换面,如今已是个凌驾在我之上的大人物,若是泄了他的身份,我非但得不到半分好处,还可能将学程赔进去;杀也杀不得,留也留不得,简直……!”

小凤梨仙看着戏子怒火中烧的模样,假惺惺地安慰道:“其实是不足为惧的。那廖春生与梁学程同僚多年,看得出很是爱护,断然不会做出害他的事情;而他也不决计不会对除了你之外的人生出情意,叔叔莫再担忧了。”

“但愿如此。”戏子冷哼一声,眼里的阴戾却是半分未少,“我对他自然是放心得很,但是梁婉仪——那个险些成了学程妻子的贱女人,居然还随他一起来了。”

戏子自顾自说着,并未察觉到我正在远处凝视着他,毫无保留地将自己不为人知的一面暴露在了我面前。

我觉得有些陌生,甚至不敢确认那就是和我同床共枕多年的人,我至亲至爱的大哥。

“当年我送给梁婉仪血刀恐吓,都没能令她打消与学程出国读书的念头,还好她最后识相退出,不然我定不会轻易饶过她。”戏子说着,眼底已经浮上了些许血气,“想不到她虽是嫁了廖春生,却还对学程抱着妄想,这可使不得;你去把她看紧了,别让她靠近学程半步,若是她意图勾引,你就替我宰了她。”

小凤梨仙掩面道:“……好残忍。”

戏子抿着唇,稍微收起了一些之前的狠戾,轻轻地笑道:“我若是不残忍,学程早就不知把我遗弃多少回了。”

“……我觉得纳罕。”小凤梨仙看着戏子,忽然上前拥住了他,如同后辈对着长辈撒娇一般问道,“叔叔,你既是这么爱梁学程,为何还要以洋人的名义将他囚在南京城,让他略有惶恐地在这里生活了六年?明明你们有更安稳的路子可以走,实在不必这般苦熬呀。”

“你不懂。”戏子似乎很受不了他这样的亲热,将他从身上轻轻推开,凝眉道,“学程打小就是个阴翳的孩子,除却我和娘,对谁都不肯交出半分信任和真心。后来与我分别多年,更是连我也不愿信任了;其实这样也好,不信任我,也没任何人能再入他心,可没想到我还是漏算了一步。从豫西逃出来后他心防失守,连凭空冒出来的传教士都能随意相信,我又怎能放心和他继续度日?万一他又看上村里的哪个姑娘,一个梁婉仪我可以解决,两个三个四个,却是解决不来了。”

戏子说着忽然笑了一声,双颊慢慢红润起来,似乎对自己聪慧的决定很是满意:“我借着洋人的名头把他关在这里,他在心中的惊悸多一分,对我的依赖也就多一分,到如今,总算是肯将全部身心都交予我了。”

小凤梨仙的脸上浮现出些许嗤意,又朝我的方向瞥了一眼,道:“那你下一步作何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