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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絮(48)

“别出声。”

她骇然望去,来人竟是薛洵。

缓过稍许,他松开了手,默不作声地走到山石另一侧,隔着枫林看那院中的情景。

未絮喘了喘气,挨到他身旁,小声问:“你怎么来了?”

他目不斜视,淡淡道:“和尚这两日要走,我来送他。”

未絮也望向院中,只见那和尚先是满脸惊恐诧异,接着不知听那人说了什么,一时竟泪如泉涌,难以自制。

再看那四个佩刀的男子,虽穿着寻常便服,看不出身份,但见他们训练有素,不苟言笑的样子,倒比衙门里的差役还要肃穆凛然。

未絮忍不住问:“他们是谁?”

薛洵默了一会儿,道:“锦衣卫。”

不等她再问,薛洵拉着她悄声离开。

片刻不停地来到洗心池,带上欢姐儿,匆匆下山。未絮见他眉宇深锁,脸色清肃,心下纳罕,道:“那和尚得罪了朝廷吗?”

薛洵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

未絮愈发怪道:“他是什么人,你怎么会认得他?”

薛洵抿了抿唇,说:“当年在南京,他横遭变故,是父亲暗中护送,助他逃难。”

未絮不解:“既然已经逃走了,怎么今日还会有锦衣卫找上门来?难道朝廷一直在找他吗?”

“嗯,”薛洵自言自语般道:“一直在找,已经二十几年了。”

未絮闻言一怔,忽然想到什么,心头惶惶乱跳:“那和尚该怎么办?”

“不知道。”

“咱们会被牵连吗?”

“应该不会。”薛洵沉道:“和尚自己不会说,胡大人……方才跪在地上那人没有看见我,也不会联想到薛家。”

未絮吁一口气,点点头,不再多问。

临安牵着两匹骏马等在寂鉴寺外,薛洵让他骑马回去,自己坐上了未絮的车轿。欢姐儿高兴极了,腻在他怀里咯咯笑说:“父亲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吗?怎么突然就出现了?”

未絮道:“是我变戏法变出来的。”

“骗人,你再变一个给我看看。”

未絮掐她的脸,望向薛洵,道:“欢姐儿昨日去月桃房里,你怎么不理她?”

薛洵回过神,单手抱着女儿:“有吗?我没看见,你怎么不叫我?”

欢姐儿“哼”一声:“你抱着弟弟,眼里自然看不见别人了。”

薛洵浅笑:“分明是你长得太矮,所以看不见的。”

“才没有……”

一路闹着,回到府中,薛洵埋头钻进书房,书信一封,让人加急送往山西,接着又到夫人房里说话,直至掌灯时分才离开。

过了两日,薛洵从外头回来,如释重负般靠在椅子上,双眼紧闭,半晌没动。未絮忍不住问了问,原来那和尚已经平安离开了苏州,没有人为难他,这件事情纠缠二十余年,如今总算得到一个结果,无论好坏,从此可以了结了。

薛家也再不用为此提心吊胆,战战兢兢了。

如此,秋天过去,冬季来临,永乐二十一年,又到岁末。

没有人知道,这是薛家最后一个团圆的除夕,二十一年后,生死别离,天涯两地,有的人困在这里,有的孤帆远去。却不知春秋几易,何时才能再见江南的烟雨,和苏州的柳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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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朝人写的《明史纪事本末》里有详尽的写到建文帝如何从靖难中逃亡,之后二十年又辗转了多少地方,虽然姐不信这个,但虚构的故事就以此为参考吧。

虽然本章结尾预示要分离,但下章开头还是顺着时间线过年,还没那么快。

ps:这文竟然已经十一万字多了,很少写长篇的我感觉自己棒棒哒。

第四十一章

腊月,岁尽,驱傩日,未絮和轻蘅带着孩子们上街看钟馗打鬼逐疫。薛洵和薛涟到夫人房中请安,外头热闹着,夫人却拥炉独坐,手里拿着老爷的家书,神色哀戚,很有些伤感。

“母亲可是想念父亲了?”薛涟笑问。

夫人道:“每逢节下,人家看着咱们薛府风光热闹,可哪里真正团圆过,你们父亲离家数载,家里过年,他远在山西,身边一个亲人也没有,只能依托书信,遥寄思念,真不知这种日子何时才能到头。”

薛涟不爱讲那些婆妈的东西,调侃道:“父亲哪会遥寄思念,遥寄训斥还差不多。”

夫人叹气:“你父亲虽然严厉,但心里是很念家的,每次来信,总记挂你们兄弟三人,还有那几个小娃娃,说来蔓蔓和冬哥儿出生,他还没见过呢。”又道:“上个月来信说肩背旧疾发作,疼痛难忍,整夜不能安寝,山西那个地方到底不如咱们苏州安逸,我想让他早日辞官卸任,回来颐养天年,但他又说什么太祖高皇帝以寒微之身起义,驱逐胡虏,恢复中华,至今不过六十载,而当今圣上以花甲之年亲征北伐,清除蒙元残余势力,无一日不是殚精竭虑,他身为人臣,当为君父分忧,岂能在这时图想清闲,甩手不管呢?”

闻言薛洵和薛涟都没说话。

夫人道:“况且洵儿根基不稳,老爷若解甲归田,凭你一己之力能护得了这诺大的家业吗?”

薛涟看了薛洵一眼,略微蹙眉,道:“咱们家有园林,有田地,有盐业,有铺子,如果不去涉足官场,兴许过得更自在些,母亲何必给二哥那么大的压力?”

夫人盯了他半晌,道:“倘若只顾自在,不顾身上的责任,那与猪狗有何不同?等着被人宰割吗?不考功名,不往上爬,便是白丁一个,见了官吏要叫老爷,要磕头参拜,你们跪得下去吗?”

薛涟张了张嘴:“难道做官了就不用跪吗?普天之下不用跪人的只有君父而已。”

夫人冷笑:“不知敬畏的东西,满嘴胡言乱语,你怎敢拿皇上出来议论?跪皇上是天经地义,跪他人却是你无能而已。”

又道:“好了,你们如今长大了,各自成家,有妻有子,是不大爱听人管教了。反正家里有孟萝操持,外头有老三打理,都做得不错,我不该指手画脚的。等老爷卸任以后,我们就回南京老宅去,这个家你们分也好,守也罢,全与我们无关了。”

薛涟见她动怒,抿了抿嘴不再顶撞。

薛洵道:“三弟不是那个意思,母亲息怒。”默了一会儿,心中略有叹息,道:“儿子在一日,便不会让这个家散了,母亲放宽心。”

夫人看着他道:“但愿如此。”

***

因着元宵节,从初八到十八,灯市如昼,开了夜禁,大街小巷,男男女女,通宵以乐。

这日掌灯过后,薛府众人聚到门前看放烟火,欢姐儿受了些风寒,未絮在房中喂她喝过药,又哄她早早睡下了。

赶到门前,薛涟准备的烟花已经开始点放,远远的,看见大家都在,佑祈和含悠围着夫人嬉笑拍手,薛淳和孟萝低头谈话,薛涟一手抱着蔓蔓,一手搂着轻蘅,丫鬟婆子们簇拥一旁,门前琳琅满目,各式各样的烟火,有丈高的五层盒子花,有葡萄架,有珍珠帘,有八仙捧寿,有五鬼闹判,挤挤挨挨,争先恐后冲上夜空,迸出漫天星斗,洒下一树花火。五颜六色的烟雾好似晚霞一般,街上的人都跑来观赏,好不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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