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凿龙之点龙笔(80)

“后来画面一变,就像是闭上眼再睁开眼那么快,我看见我娘子跪在一副灵柩前,身上穿着白色的衣服;我女儿也是同样一身白色的孝衣,她们跪在火盆前,我女儿问我妻,娘,爹为什么躺在里面,我们为什么要给他烧东西,娘,昨儿个我生辰了,爹爹还睡着,说好的拨浪鼓也没给我。”

“当时我就急了,我拼命大喊我还活着啊,你们看看,我就在这,红叶我没忘记你的拨浪鼓,拨浪鼓我早就买好了,就藏在柜子里,就等着你生辰拿给你呢,你娘没把它拿出来吗?――但是没用,”李三笑了笑,“她们听不见。”

张三:“我一心惦记着那拨浪鼓的事,就像是一条狗似的在我妻子女儿身边打转转,当时心里就是“急”,急得连门外头进来人了都不知道――”

“我只记得我抬头一看,门外站着两个人,一人身着一身白衣,高瘦,脑袋上带着高高的帽子像唱戏的,五官精致得像女人,脸苍白得像鬼,唔,也确实是鬼,”张三说到这笑了下,“另外一人也高,但是身体壮硕许多,肤色偏黑,浓眉大眼的,看着很神气,他脑袋上也带着高帽子,但是看着就没那么滑稽……他们两人走进门的时候,白衣服那个一直在抱怨黑衣服那个,说他半路上非得听一条狗的临终遗言,神经病,浪费时间什么的……黑衣服那个就木着脸听他在念,毫无反应的模样――然后他们来到我的面前,白色的那个将巨大的锁链往我头上一套,然后一脸不耐烦地说:张三,恭喜你,你死了,没有遗言,因为你遗言的时间被一条狗抢去了……现在闭上嘴,跟我们走。”

张子尧抬起脸,一脸懵逼地看着张三。

张三尴尬地挠挠头:“是吧?我当时也觉得莫名其妙,这两人谁啊,为啥能看见我还一言不合锁我――再说哪有人恭喜人家死了的……就冲这个我也不能够配合啊,于是我开始挣扎,我说不行,我妻子女儿还在这呢,我不能跟你们走,我走了她们怎么办?白衣服的说,我怎么知道怎么办,你那么能耐有本事你别死啊!”

张子尧:“……”

张三:“态度极其恶劣。”

张子尧:“是鬼使么?”

张三:“白衣服的叫谢必安;黑衣服的叫范无救。”

张子尧:“喔,是这名字,那是鬼使。”

张三:“白衣服的态度恶劣――这点记得写上,写上写上……黑衣服那个不爱说话,但是白衣服的其实怕他,黑衣服的看他一眼,他就不敢说话了。”

――白使谢必安,易怒,望近而远之。

张子尧在膝盖上的卷轴上写下这么一行字,然后心虚似的抬头看了看周围,又问:“然后呢?鬼使都来了,你怎么又活了?”

“黑衣服看出我有未了的心愿,让我可以跟我妻子说句话再走,白衣服的一脸不高兴,但是也没说什么,我想了老半天,想说的话三天三夜也说不完,最后来到我的妻子跟前,我告诉她,红叶的拨浪鼓在衣柜里,你拿给她。”张三说到这顿了顿,然后像是在努力回忆当时的情景,“她听见了。”

张子尧:“嗯嗯,然后呢?”

张三:“我这才知道我娘子是镜女巫。”

张子尧:“什么?”

张三:“以前总看我娘子同寻常人不一样,身边总有神神秘秘的人跟着,后来我才知道,她就是镜女巫,她有一面镜子,能把人从黄泉道上拉回来――只要那人心中有什么怨念不肯离开,只要那个人在人世间还有亲人在对他有所思念,只要镜女巫知道这人的灵魂还在――莫说是鬼使,就算是阎王爷也不能阻止她将人救回来。”

张子尧:“于是你就回来啦?”

“是。白衣服的很气,他说都怪黑衣服的让我去跟我娘子说话,否则她肯定不知道我还在。”张三说,“看他们的样子,想必是早就知道娘子是什么人,难怪他们上来就对我说什么没有遗言……嗯,最后还是黑衣服的救了我一命。”

张子尧:“回来以后,你就成无悲军了。”

“是,这里是最前线的军队,里面到处都是和我一样的人……我们依靠亲人或者恋人的思念起死回生,然后保持着人性存活下去――只有最强烈、最深刻的思念,才能让无悲军活下去……”

张三告诉张子尧,从死亡后复活的那天算起,无悲军每隔半年必须与亲人或则恋人接触,只有当对方的脑海中详细的浮现这个人时,那种感情才能够达到让他们存在下去的标准――

偶尔他们到假期亲自回家,更多的时候则是依靠一封家信,因为在写信的时候,写信的人无论如何总会不自觉地在脑海里怀念起这个人的模样、声音以及他的事情――所以无悲军并非不生不死不老不灭,他们也会死亡,当那个在这个世界上最思念他们的人停止对他们的思念时,他们便也会随之化作一捧黄沙尘土。

大多数情况下,这种事只会发生在那个人死亡的时候,因为本生能够促成无悲军出现的,只能是非常强烈的情感才可以。

就像李四。

他的妻子亡了,世界上再无一人对他有所思念,所以他便化作一捧黄沙被吹散于风中。

“不过人死后有所不甘,无非就是对另外一个人有所留恋或心愿未了,”张三说,“如果连这样一个人也没有,那么想要起死回生又有什么意义?”

“可是你们在这做无悲军也见不着他们。”

“朝廷答应过,无论如何,无悲军在服完二十年的兵役后,若还未消亡,就可以告老还乡,回到至亲至爱的身边,陪他们白头到老,最后再一起灭亡。”张三说,“所以他们都很羡慕我,我妻子孩子都在身边,不用等二十年……而且相比起每个人都提心吊胆害怕生出事端,我随时可以见到她们――看家书也不过是凑凑热闹,看看我娘给我说了啥,嗯,就是单纯的想家了而已,离家久了都想家,而不是为了活命。”

张子尧想了想:“还挺浪漫。”

张三笑了,摇摇头道:“不浪漫,你知道,哪怕是最强烈的感情,有的时候还是会因为人的欲.望而扭曲――人总是难免有胡思乱想的时候,你会担心自己常年不在家娘子会不会勾搭上别的汉子;也会担心城里来了个书生眉目清秀娘子会不会心动,到时候,娘子没了是小,活不了命才是真――这种猜测久了,就逐渐转化为一种怨念,你会忍不住产生自我困惑:为什么我要活得那么辛苦?我这样到底还算不算是人?”

“……”

“人的贪欲是无线大的,”张三撇撇嘴,“当鬼的时候你肯定总是在想,能让我再呼吸一口新鲜空气就好了――等这个愿望实现后,你会发现,自己的愿望变得没那么简单了,你还是想做人,一个不用依靠任何人就能好好活下去的人。”

“但是这一点是做不到的。”

张三沉默了下,良久,他转过头看了张子尧一眼,突然压低了声音说:“做得到,只要你在蔷薇消失或凋谢之前――”

“?”

蔷薇消失或凋谢之前?什么意思?

张子尧心跳有些加速,没来由的想到了元氏脖子上出现的那蔷薇刺青,然而此时张三的话语还未落,在他的身后,突然有冷冷女声响起――

“你在说什么?”

对话中的两人一愣,双双转过头去――

于是只见在他们身后正站着一名面无表情的年轻妇人,那妇人大约二三十岁的模样,打扮虽朴素,却与寻常的农妇还是一眼便看出不同,此时此刻,她手里牵着一个小女孩,小女孩的手里握着一个拨浪鼓,这会儿正眼巴巴地看着张子尧和张三。

周围的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奇怪。

先不说一个寻常的妇人怎么会出现在兵营里,就说周围其他无悲军地反应也很奇怪――他们纷纷转过头来看着这个女人,像是都认识她――但是片刻之后,他们又转回头去做自己的事去了。

像是在刻意逃避、忽视她的存在。

”张三,你在和这个人说什么?”那女人又冷冷地问了遍。

张三站起来:“啊,你怎么来了?别那么敏感,这个张小兄弟是跟着王爷从京城来的,方才跟我打听无悲军的事,我就告诉他了――”

“他跟你打听无悲军的事你就告诉他了?”那女人眼珠子在眼眶里转了一圈,此时此刻像是在拼命压抑自己的怒气,“这种事到处说有意思?!你一个男人家怎么这么嘴碎,张三,你害了我还不够,现在还要来害红叶?!她可是你的女儿!!!!”

女人突如其来的怒火让张子尧愣了下,半晌他反应过来眼前的女人不是别人,正是张三的妻女――因为他说过他有个女儿叫红叶。

但是这女人说张三想害她又是这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