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凿龙之点龙笔(8)

“你爷爷死了?”烛九阴的声音听上去挺可惜,难得有个上道的,怎么就死了呢?

趴在窗棱上的少年挑眉,伸出手戳了戳画中人的肚子,好脾气道:“……没有,活蹦乱跳的。他出远门了。北方‘不灭灯’传人给他递了帖子,请他去帮忙了。爷爷还在就好了,说不定他能知道为什么点龙笔没办法把你的身子画出来。”

“你爷爷走前什么都没告诉你?”

“没有,早说书房里有你这么一号人,我让毕文连这屋一起烧了。”

“……”

“开玩笑的。”

“不好笑。”

“不能把你从画卷中解放出来,对不起。”

“……你这小蠢货,猝不及防一言不合就道歉,你以为这样本君就会心软吗?真烦人。”

“嘿。”

说话之间,画卷中和画卷外的人突然安静下来,沉默,倒是难得不尴尬了。两人一人托着下巴微微眯起眼撅着屁股趴在窗棱上,像是猫儿似的晒太阳;另外一人懒洋洋地靠坐在画卷中的松树枝头,一双漂亮的红眼望着画卷中一个角落,也不知道若有所思在想些什么。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画卷中的烛九阴突然“嗯”了声,似乎有所闻般微微抬起头看向画卷外。

同时,从不远处张府大门外传来一阵喧闹声将这份难得的静谧打破。

张子尧微微一愣,双眼睁开,直起身子,还没来得及闹明白门外那是怎么了,随即便看见小丫头春凤一脸慌张地跑了进来,那张稚嫩的包子脸上双眼通红,见了张子尧,就像是见了救命稻草:“少爷少爷!不好啦!”

烛九阴惊讶道:“呀,你使唤的丫头也同你一样爱哭啊。”

不顾这画中赖皮龙的叹息,张子尧只管顺手将画卷卷起,脸上又恢复了平日里那副急死人的漫不经心模样,对扑过来的小丫头道:“怎么了春凤,外头怎的如此闹腾?”

“少爷少爷,出事了,”春凤憋红了脸,“您还记得前些日子,子萧二少爷画的那幅《翠惊湖光》么?!”

翠惊湖光是什么?

张子尧被问得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这大概是说那幅被吹上天堪比爷爷年轻时候《凤栖梧桐》的“翠鸟戏水图”,想必眼下也是他二叔为了给画卖个好价钱,取了这么个洋不洋土不土的名字。

“记得,怎么了?”

“当初县官大老爷花了百两黄金从咱家求了这幅画去,为了给京城里的大官做寿,听说那人还是个王爷!皇亲国戚!”

“说重点。”

“那画送出去的时候倒是风光无限!结果哪晓得这才几天的功夫,那王爷偶然逛书房想要再看看这画儿,打开一看却发现里面的翠鸟不见了!这才快马加鞭差人来问怎么回事,县官大老爷哪里知道怎么回事,这下子丢了里子又丢面子,怒不可遏,这会儿差人来围了咱们府!非要讨个说法!说、说、说……”

“说什么了?”

“说咱们哪怕是退了那画儿的钱都不成,要是不交代清楚,那可就是羞辱皇族的大罪!是、是江湖骗子!要拿少爷您去京城问罪呢!我听那些人的口气,少爷您去了指不定还能不能回来?!”

☆、第八章

春凤说完,像是极为害怕,又回想起了方才被人指着鼻子辱骂“骗子”的一幕,小姑娘常年跟在大夫人身边哪里见识过这样的场面,顿时越想越委屈,不等张子尧发话,先“哇”的一下大哭出声,鼻涕眼泪都喷了出来!

张子尧被她哭得脑袋疼,万万没想到这才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眼下他那两个宝贝兄弟一人被他的毕方吓得卧病在床神智不清;另外一人回来就把自己关进祠堂不吃不喝也不知道在干嘛。他那个二姨天天哭天抢地,二叔唉声叹气,爷爷刚去北方,眼下家里就他一人在主事儿,偏偏却又出了这档子事……

张家人笔下画的雀鸟因有灵性,日出而鸣日落而息这事已不新鲜,然而从画卷中彻底消失得无影无踪,这种事却闻所未闻。

张子尧抬起手挠了挠头,有些捉瞎,皱着眉将手卷掏出来往嚎啕大哭的小丫头手里塞,不顾门外那些官府的人还在叫嚣,他转身就快步往祠堂走去――走的时候没忘记顺手将放在窗棱上的画卷带上。

张子尧来到祠堂门前,只见门前还摆放着一动未动过的午膳,张子尧用脚尖将那午膳盒往旁边挪了挪,趴在门上敲了敲,然后不管里面的人听见没,自顾自道:“张子萧,你在不在?”

没反应。

张子尧锲而不舍地继续再敲:“张子萧,你!在!不!在!”

还是没反应。

倒是被张子尧拎在手里的画卷有了反应:“这么久没反应,肯定是死了罢。”

张子尧来了脾气,用拍门的手狠狠拍了拍画卷,然后在里面的人气急败坏“你打本君干嘛又不是本君画的翠鸟飞了”的谩骂声中,他拎起拳头,开始“哐哐”砸门,也不管里面的人听不听得到,只管自顾自地冲里面吼:“张子萧你给我听着,没那个金刚钻儿就别揽瓷器活,你就听你爹天天怂恿你做这做那浪费一手好功夫吧!带不带脑子!这不!出事了吧!没错,你画的那小鸟洗澡图出事了!那鸟活生生从画里跑了,不见了!京城里的大官儿找上门来了,说咱们全家都是骗子!要拿咱们问罪!!而且还是去京城问罪,我的老天爷,你这辈子去过京城吗?这第一次去就是带着手铐脚镣……”

吱呀!

古老的祠堂门从里面被打开,发出的刺耳声音打断了张子尧的咆哮。

门缝后面,一张极为苍白外加阴沉的脸出现了,张子尧被吓得猛地后退一步,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张子萧面无表情地问:“你说《翠惊湖光》怎么了?”

“啊?你出来了……哦,那画,出问题了啊,里头的翠、翠鸟不见了。”

张子尧有点结巴。

不同于看张子毅完全就像是在看一个傻蛋,虽然也是很讨厌这个人,但是这不妨碍张子尧知道张子萧这个弟弟还是有真本事的,比如上次毕方的事儿,若不是张子萧拦着,张子尧可能真的会一个冲动把嚣张兮兮的张子毅给杀了。

之后往往想起这事,张子尧还后怕不已。

外加张子萧平日里做事相比起张子毅也是低调许多,话也少,张子尧对这个弟弟向来奉行“绕道走”原则,所以听说张子萧把自己关进祠堂,张子尧也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下人们跟他反映没办法进祠堂烧香,他也装傻充愣说“张子萧还能让老祖宗饿着啊”把那些人打发了去……

说句实话,其实在平日里没有开启狗胆包天模式时,张子尧还是有点怕他这个阴阳怪气的弟弟的。

就好像这会儿,被张子萧用那种阴暗的双眼盯着,张子尧只觉得凉气从脚底冒到天灵盖,整个人都要不好了。

就好像做错事儿的人不是张子萧是他自己一样。

“张子萧,你少给我来这套,你说句话,光看着我干嘛?”张子尧捏紧了手中的画卷,像是能从中榨取到一丝丝的勇气似的,“现在官府的人都站在张府外头了,非要讨个说法,我听下人说了,这次光赔钱都不顶事儿,问罪的那可是京城里的大……”

“不关我的事。”

“哈?”

张子尧一愣,还以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

“那画没问题,我用了心思画的,是这些年来真正的心血结晶,”张子萧直直地对视上了少年的双眼,用平淡无起伏的麻木声音说,“所以不可能出问题,有事让他们自己解决,反正不关画的事。”

“你哪来的自信,若那翠鸟真的……”

张子尧话还没说完,祠堂的门又“啪”地被人关上了,若不是他闪躲及时,这门怕是已经拍在了他的脸上。

张子尧:“……”

偌大的院子中再次恢复了之前的宁静。

只剩下少年独自站在祠堂前为弟弟拽上天庭的态度目瞪口呆。

良久,只听见从他手上捏着的画卷里,懒洋洋的磁性男音响起:“哟,这叫那什么?……啊,问罪不成,反被糊一脸么?”

“烛九阴大人。”

“啥?”

“就你话多。明天不带你晒太阳了。”

“……”

……

因为张子萧拒绝对自己画过的画负责,而县官大老爷那边又非要张家给个说法,所以最后的结局是,第二天,刚刚送走了爷爷没多久的张子尧自己也默默地爬上了马车。

蹲在马车上,听着马车外面“嘤嘤嘤”的声音,张子尧一脸无奈地伸手掀开马车的帘,对站在马车下哭得鼻子都红了的春凤说:“别总是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我娘不在了,我也上京了,你这模样在家里,当心叫人欺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