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凿龙之点龙笔(150)

小和尚听着身边那人缓缓道来,心中一动。

不知道为何,他突然想到了那夜月光之下,坐在松枝上含笑俯身看着自己的红色瞳眸……

“你愿意吗?你为他背叛满天神佛,颠倒一生信仰,僧不为僧,坠入他与你讲述的佛道之中。”

“……”释空看着慧能,仿佛他说了什么惊世骇俗的话。

“释圆师弟于我便如此。”

“……什么?!”

释空这次是真的震惊了,他微微张开了嘴瞪着慧能,仿佛想要提醒他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然而慧能却并未停下,只是用平静的语气继续道:“他是否是妖,是否祸害苍生,我根本已经不在意了,只要他好。”慧能苦笑,“这样的话在佛堂说出来,总叫人觉得自己做了什么糟糕的事――”

“……”

“不说我了,”慧能站起来,恭敬地烧了柱香立于被擦的干干净净的香鼎之上,“释空,咳咳……我来的时候,你看上去做噩梦了,梦里的你一会儿在笑,十分欢喜的模样,一会儿又在哭了。”

“整日在庙中吃斋念佛,有何事喜,何事悲?”

释空想到了方才慧能说的那句“白日你的目光追随着他,晚上他出现在你的梦里”,心中微颤,突然心生惶恐,于是他垂下眼用显得有些淡漠的声音道:“一定是你看错了。”

慧能盯着身边突然低下头去的小和尚,他的脸上露出个短暂的笑容:“就当是吧。”

说罢,又是一阵急促的咳嗽喘息,只是说了这几句话上了柱香,此时此刻慧能却显露出疲惫的模样――释空看不下去伸手替他拉了拉身上披着的棉袄:“夜里风凉,师兄不在房中好好养病,怎地跑出来,真的要道歉也可以等白日随便找个师兄带话与我……”

“道歉怎么能托付别人带话。”

“我又不怪你。”

两人沉默片刻。

慧能又突然道:“释空,马上便要过年了。”

“嗯。”

“每年隆冬降临,凡间总会有大批老者或者垂死病人大限将至,就像是老人或者病者总容易在过年前后突然去世……人们都说这是因为自然要在这个时候淘汰掉陈旧,好在新的一年迎接新的生灵。”慧能淡淡道,“释空,你说我这样的人,若是就这样死了,是不是肯定不能成佛了?”

“……瞎胡说什么,不过是感染了风寒,多喝几副药便能好。”

慧能端坐着,仰起头看着他们面前那高大的佛像:“想看看佛堂里的佛像,念了半生的经,拜了一辈子的佛,一下子人生突然被打乱了,如同坠入魔道,后悔亦有,然而骨子里的快乐却颠覆了心中的负担……”

佛灯灯影摇曳。

看着似乎是要熄灭了。

于是释空站起来去看那盏佛灯,佛灯挂的高他便踮起脚,仔仔细细地用剪子将烛心剪了,与此同时他听见慧能在他身后一声叹息――

“遇见了那个人,你才知道,原来心亦可变得那样欢喜,揣测,失落……”

小和尚伸手扶了下因为他的触碰而摇晃的佛灯,佛灯稳定了下来,烛光也不再摇曳。

“释空啊。”

“嗯?”

“你看,佛祖好像也不会对我笑了,阿弥陀佛。”

“师兄说什么呢,其实这佛堂的佛像早已――”

小和尚一边说着放下手中的剪子,转过身去,话还未落这才发现在他身后披着棉袄的人便保持着跪坐在蒲团上的姿势,双手合十,手握佛珠手钏,他双眼轻轻闭合,眼睫毛投下的阴影盖去了他眼下的乌青,整个人平静又祥和的模样。

“慧能师兄?”

“…………慧能师兄?”

小和尚连叫两声,见端坐于蒲团上的人丝毫没有反应,一时间脑子有些发懵――胃部仿佛也跟着沉到了脚底,他小心翼翼地来到年轻和尚跟前。又伸出那微微颤抖得不听使唤的手,在他鼻息之间探了探……

没有鼻息。

没有动静。

什么都没有了。

释空收回了手,双手合十长叹一声“阿弥陀佛”,随即转身离开佛堂――

一盏茶的时间后,寺庙内正睡得安稳的和尚们皆被一声响彻山野的撞钟声惊醒,他们迷迷糊糊从床上翻坐起开,各个都是一脸莫名――

“怎么了怎么了?”

“谁啊大半夜敲钟?”

“啊这是丧钟啊!谁敲了这东西,谁去世了?啊啊啊不会是师父……”

“呸呸呸,别乱说话!”

……

后山上。

冰冷的寒风之中,小和尚一下下地撞击着那因为冰雪仿佛变得更坚固的铜钟,直至他的虎口被震得发疼,双耳因钟声而微微嗡鸣――

【作为出家人,你有没有想过此生会有这么一人,让你仰望,尊敬,直至心生爱慕――他的喜怒哀乐时时刻刻牵动你的神经,白日里你的目光追随着他,晚上他出现在你的梦里……】

【你这样倾慕一个人。】

【你为他背叛满天神佛,颠倒一生信仰,僧不为僧,坠入他与你讲述的佛道之中。】

【……你愿意吗?】

摇晃的铜钟撞到了小和尚僵直的身体,将他撞得摇晃了下,小和尚扔开了钟桩,下意识地张开双臂抱住那口大钟――

最终却还是被撞倒在地。

他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摇摇晃晃,抬起麻木的双眼看着天那轮昏黄的月,用就要被呼啸的狂风撕碎、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喃喃自语:“我……不愿意。”

作者有话要说:………………………………然而不愿意也并没有什么卵用啊。

……休息一天然后来了波大虐,我觉得我即将失去我的宝宝。

☆、第92章

释空回到佛堂时,不意外地看见佛堂里里外外都围着人,站在外面的人伸长了脖子看着佛堂里面,皆是一脸不安又惋惜的样子……此时他们大概是听见了身后传来草鞋踩在雪地上发出的声响,纷纷转过头来,看见小和尚远远走来,那“不安”终变成了“惊慌”――

“释空?你怎么才来?”

“慧能师兄没啦。”

“释空,今晚不是你守着佛堂么,怎么在佛堂里的反而是慧能,你又跑到哪里去了?”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慧能的事了――你就把他扔在这里!”

人群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静谧的夜晚被打碎了沉默,小和尚停住脚步站在不远处看着惊慌失措般看着自己的师兄弟们,停顿了下这才淡淡道:“佛门清净地,师兄们这样在佛堂前嚷嚷不太好吧?”

众僧:“……”

小和尚清冷的声音像是裹着凉风钻入众僧耳中,大家微微一愣下意识地闭上了嘴,这时候才见释空抬脚一步步走近――莹白无污的雪地留下一串脚印,松软的积雪在他脚下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众僧下意识地给他让开了一条通道,于是释空一步步走上佛堂前的台阶,迈过门槛,这才转过身看着身后佛堂外楞楞瞧着自己的人们,定了定道:“丧钟是我敲的。”

虽然多少已经猜到可能会是这样,听见释空承认时,大家还是十分惊讶般的微微瞪了眼。

“慧能师兄走的时候没受什么罪。”释空在端坐于蒲团上的年轻和尚身边绕了一圈,“比慧海师兄好多了。”

“能这么比么?”人群中有个人开口,释空看了一眼,是一个叫慧悲的年轻师兄,“慧能好好的,原本只是感染了风寒,怎么说走就走了呢?他走之前有没有和你说什么?”

“说了很多。”释空弯下腰,将那已然冰冷的木鱼放回供台上,又伸手动作轻柔地将慧能手上几乎要滑落的佛珠手钏挂好在他的手心,与此同时头也不抬淡淡道,“但是我一句都记不起来了。”

他这番话成功在人群里引起一阵骚动。

“疯子。”

“释空当真是神志不清了。”

“你看他一点也不伤心,明□□能和慧海在世的时候对他那么好――我听人说前几日,有人听见释空和慧能还发生过争吵,慧能为此很伤心的。”

――当真冷血。

人群之中的讨论声有这么四个字传入释空的耳朵里,于是他替慧能整理身上僧袍褶子的动作一顿,抬起头看向佛堂外,外面却是乌压压的一片,根本分不清楚究竟是谁说了这话……

远处那些人们每一个面孔对于释空来说都那样熟悉,记忆之中,他们总是在笑着的,他们笑着叫他“释空师弟”,与他谈论天气,谈论今日所悟――

不该是这样的猜疑和疏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