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我的唐佑(21年重置版)(89)

休息室内,许钦辰把唐佑目前的身体情况,一五一十跟周全说了。

周全拿着唐佑那张简短过头的遗书,挂着泪的脸上表情空白。

林策在她身旁,不是滋味地搂了一下妻子的肩膀。

大概没有任何一个母亲能接受,自己还在,孩子遗书里却有“无亲无故”的字样,连身后事都以装进信封的现金,拜托给陌生人。

这对于周全来说无疑是场精神上的酷刑,她甚至怀疑唐佑是到最后都记恨她。

“……他患有很严重的抑郁症,是一个月前出的事,出事之前,辞掉了工作。”

周全去看那张诊断书,看清了诸如“重度抑郁”“重度焦虑”的字样。

痛苦肆无忌惮地裹住了她。

原来一切竟是有迹可循的,所以那天吃饭,明明唐佑满脸的笑,再令人舒心不过了,却看得她越来越难过。

其实那时候,她是有所预感的吧?只是他们被时光隔得太远,彼此已经陌生,她无法窥得唐佑的丝毫想法,而唐佑也早就学会了在她面前穿上伪装。

“这应该是他曾经想要送给阿姨你的项链。”

周全从许钦辰手中接过一只小巧的首饰盒,里面有条做工考究的项链,是她一眼就会喜欢的款式。

带有一张手写卡片:顺遂无忧,皆得所愿。(注)

落款写了时间,是将近两年前,唐佑头一回去找她那个时间。

那是份未及送出便被摁灭,后来便封存心底再也不提的孺慕之情。

心理防线终于崩溃,周全尝了一回什么叫肝肠寸断,她狠狠倒抽一口气,久久没能发出声音,再次抬起头来时,脸上早已爬满纵横的泪水,“我很喜欢,谢谢,我很喜欢。”

也不知道是在对谁说。

林策去拍周全的背,后者泣不成声,语无伦次:“他小时候手上破一个小口子,都要故意闹我哄他半天,这次却一声不吭……出事–前一周我过来找他,他陪我吃了顿饭,骗我说公司派遣,要去国外好几年。

“就是打定主意要走,没指望我这个做妈妈的能拉他一把……是年年车祸那回,我怪他,寒了他的心……

“……我问他这么多年怎么过的,他一句真话也不肯说,随便搪塞我几句,说什么过得还行,什么都长这么大了提那些老黄历做什么……他觉得我不认他不疼他了,就什么委屈也不肯跟我说……”

……

人确实不会对不爱自己的人,袒露委屈,因为得不到回应。

许钦辰想。

所以出事那天,唐佑悄悄探出一点头,嗅出不对,立刻知难而退地跑路了。

其实唐佑一直没有多幸福过,从小失去亲人,自己随便长大。最开始接触时,一点风吹草动就往后缩,感情上其实很敏感,很小心翼翼。

他出现在唐佑的低谷,带他走出,给他诸多快乐与幸福。然后用离开,把唐佑推向更深更远的低谷。

许钦辰看周全,看纠缠住她灵魂的痛苦与追悔莫及,倏然觉得自己与她别无二致。

“我们因为误会分手。我错怪了他,才害他伤了心,生了病,是我的错。”

周全拼命摇头,却是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许钦辰将能说的都告知,包括当初是他安排的催眠——他道了歉——其他觉得不想说,或者没必要说的,都缄口不言,包括他们当初为何决裂。

以为唐佑出轨时他没和任何人说,只在罗馨的追问下,说过不合适才分了手。

知道真相后,他也没有对任何人提,只说分手是他的问题,他对唐佑犯了错。

那是他无法言说的伤,毒刺一般长在心口。大概只有等他报了仇算了账,等唐佑逃过这一劫,等唐佑完好无损地站在他面前,他才有勇气抱着唐佑,跟他说一句对不起。

大概只有唐佑给他一个原谅,他才会有脸拔出那根血淋淋的刺,赐自己一个痊愈。

可他不知道,到底还有没有那么一天。

这天下午,好久未曾合眼的许钦辰实在扛不住,草草睡了两三小时。

他做了个对现实来说过分奢侈的梦——

唐佑脱离了危险,很快康复,活蹦乱跳回到了他身边,还从他包里找巧克力吃。

醒来,他去ICU门口站了一会。

人生开始进入凛冬。

日升日落。

第四天晚上,唐佑情况再一次变差,又是一番抢救。

第七天,又是一次。

期间种种,许钦辰不敢回忆。

医疗团队预料,再来一次,就绝对回天无力,没有任何办法。

因为唐佑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再也承受不住抢救的折磨了。

许钦辰但凡闭眼,没几分钟就会惊醒,宛若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走出了PTSD。

他的头上悬了把挂在蛛丝上的刀,随风飘荡,蛛丝随时会断裂。

某天许钦辰进去探视,看着唐佑插满管的身体,忽然就绝望了——

他果然只是在强求吗?

他硬下心肠,无视抢救的痛苦,强行要留唐佑,最后只是延长了那份痛苦,让唐佑受尽折磨地走吗?

唐佑眼角悄然流下一滴泪。

不知是不是回应他的猜想。

许钦辰的灵魂几乎被这滴泪灼穿,他看着病床上伤痕累累的唐佑,肺部氧气被尽数抽空,十指钻心地痛。

唐佑的身影迅速模糊在视线中。

许钦辰垂头,试图眨去不断涌现的眼泪,他想要好好看看唐佑。他努力了很久,还是没能办到,“对不起……我知道你很疼,可我只是想,现在狠心对你,再用余生补偿……”

原来,都错了啊。

原来我真的借不来时光的羽翼,飞不过斗转星移,接不回一个你。

没有余生了,我就要放你走了。

许钦辰踏出ICU。

秋风掠过极远处铅灰的苍穹,扫过凋零枯萎的大地,裹着灭顶般的绝望,压向这座城市。

那根蛛丝什么时候会断呢?

那把刀什么时候会迎头斩下呢?

是今天吗?

或者……是明天吗?

“可你说过渴了想喝水,我也买回来了,草莓味的。”

“你怎么可以说话不算话呢?”

如此,时间一天天悄然流逝。

先是一天,两天。

然后是一周,两周。

那审判的一刀迟迟没来,唐佑的情况竟奇迹般开始稳定——不知道是真的开始稳定,还是和之前一样,只是变得更糟前的假象。

直到又过完第三周,还是一点恶化的意思也没有,许钦辰慢慢又敢做唐佑会挺过来的梦。

因着情况开始稳定,周全精神也跟着好很多。

她身体情况不允许,但她会尽可能每天在ICU外守一两个小时,会去烧香拜佛——有时候许钦辰也会跟着去——她会穿上隔离服在许钦辰的眼巴巴中去陪唐佑说话,也会在许钦辰进去看唐佑时,伸长脖子期待地看着门,似乎那门能被看出俩洞。

周全在短短一个月,添了白发,老了十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