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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娇(99)

作者: 董无渊 阅读记录

“陆姑娘...”

青梢轻轻柔柔地唤。

长亭温笑着请她进来,屋子里没人盏茶了,长亭便抬了抬手请青梢自个儿斟茶,“许久未见青梢姑娘,倒是知道青梢姑娘就住在旁边的小院子,可忙里忙外就是没时间去...”

谁都能听出来的客套话。

青梢此时此刻,无比感激长亭的客套。

在逃亡的时候,她们都是一样的人,都是生死悬在一线之间的人,甚至岳老三待她与陆家姐妹一视同仁。可如今安顿下来,进了石家高低立现。

青梢自顾自地斟了一碗茶啜了两口便放了下来,不太敢抬头。

可她没有退路了啊...

心头一横,埋着头说话,“恭贺陆姑娘...祖母过来了,着落也有了,一路吃的苦也没算白吃,话本子都是这么演的,过程再艰难,也终究是个月圆人好的结局...”

长亭听得懵里懵懂,正欲开口客气,却听青梢话锋一转。

“昨儿公主...哦...大长公主在正院里待至子时,夫人领着出来的,直接便在正院后头的寿喜堂落了脚...听正院的小丫头说大长公主走后,石大人的脸色既无喜又无忧,可等夫人回了正院后,正院的灯过来一个时辰才歇...”

都是边角料,青梢在用打探到的消息和她示好?

这么一路,青梢都没太示好,如今回了石家反而一反常态。

长亭对青梢的身份越来越好奇了。

青梢话说至此,嗫嚅了几下嘴唇,轻抬起头来不敢正视长亭,既觉得她应当再说点话儿,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合适了。

“劳烦青梢姑娘着意打听了,某不甚感激。”长亭不知道青梢想做什么,想了想后,直截了当,“都是同生共死的同伴,这份缘不是说了就了了的,青梢姑娘若有难处,某定能帮便帮。”

青梢身形猛朝前倾,眼光大亮,将张嘴欲言却又猛地被身后突如其来的女声截在了半空中。

“阿娇,这是谁?”

女声略有嘶哑,长亭心头一跳,扶住椅背起身探望。

是真定大长公主束手倚门楣。

长宁听见响动,从内厢小跑出来。嘴里高声嚷道,“祖母!”

真定大长公主跨步过门槛,缓缓入内,本欲伸手去够小长宁。哪料到手伸到一半儿停了下来,眼神将青梢上下打量一番,缓移至长亭脸上,再开口问道,“这位也是石家姑娘,怎昨日不曾得见?”

老人气势极盛,眼神像刀锋似的,青梢跟着膝下一软,浑身僵硬着边抖边朝长亭看去。

“是石二爷的客人。”

长亭想了想方才应道,“同我们一路惊险回来的。唤作青梢。”

真定大长公主再看了眼青梢,光瞅面色是看不清何种情绪的,语气也很平缓,“青梢姑娘若无他事了,可否先行回去?老身与阿娇有话要说。”

青梢求之不得。敛了裙裾再福过礼后便赶忙躬身朝后退,退至门口还不忘将门扉阖上。

光线一下子被雕花木门隔绝在外。

“劳烦胡姑娘将阿宁带进里屋去罢。”真定大长公主神色很平和,向垂眸恭顺立在暖炕旁的胡玉娘温声拜托。

“啊!”

被点到名的胡玉娘瞠目结舌尚未反应过来。

“昨日匆忙,老身未曾与胡姑娘说上话,胡姑娘闺名是唤得玉?”真定大长公主偏首扶额轻笑起来,“老了,隔了一晚上就记不住了。就只记得庾郡君说你叫玉娘,是幽州人士,阿娇阿宁一路万幸有玉娘照料了。”

胡玉娘手缩在袖口里隐秘而急切地摆手,一张脸涨得通红。

真定大长公主声音放得极蔼和,“玉娘可否待老身空下来后再磕家常?”眼神垂下看了看一脸笑嘻嘻的小长宁,再抬头看胡玉娘。

胡玉娘一个激灵反应过来。揽着阿宁极亢奋地往内厢里走。

长亭便目视着二人挪动着掀帘正面退后往里行,心里轻笑,真定大长公主还有心思照料到胡玉娘的情绪,而她素日并不是一个极有耐心的老人,做太夫人做久了。无形中便有些唯我独尊的举止在...

将才的举动,至少这证明真定大长公主对之后的谈话胜券在握。

真定大长公主居首,长亭安坐于左下首。

君子约言,小人先言。

两个人皆未率先贸然开口。

更漏中的沙粒一滴接着一滴落在石板上,长亭沉下一口气缓缓抬头,抿唇轻笑道,“昨日遥观祖母,便觉神色憔悴,如今儿凑拢细看,更觉您消瘦了许多。”

真定大长公主没想过长亭第一句话是这个。

“人生三苦,早年丧父,中年丧夫,晚年丧子。老身命不好,都摊上了。你父亲暴毙而亡,老身身为母亲,如何不会心如刀割?”

真定大长公主语气照常平缓,神色未变,看向长亭,“阿娇成长了很多,终于成了一个大姑娘了。”话一顿,“我们后日启程回豫州,你父亲的尸首恐怕是找不到了,等回了平成再立下衣冠冢,请得道高僧唱七七四十九天的佛,以慰亡...”

长亭无法接受真定大长公主以如此平缓的语气说这件事。

这是她的儿子啊。

是她血脉骨肉相连的儿子啊。

“身逢剧变,阿娇不得不成长。”

这是长亭生平第一次打断长辈话头,昨夜哭得脑仁疼,如今睡了一宿,额头愈加发涨——她已经哭得没有办法再哭了,“阿娇听说暴毙惨死的人七七四十九天的唱佛压根就没办法抚慰住亡灵,血债血偿,才能让父亲九泉之下得以安息。”

“让谁来偿?”

真定大长公主眸色一黯,“阿娇,你想让谁来偿?”

长亭手攥成拳,一字一顿,“周,通,令。幽州刺史,周通令。”

一言既出,气氛凝然。

真定大长公主身形向后一松,大叹一口气。

第八十九章 归途(下)

第八十九章 归途(下)

内厢静宁温暖。

火被憋闷在金炉烧得极旺,烘得整间屋子有股清涟且浅淡的松子香。

长亭抬起下颌,语气毒辣,“父亲是在幽州界内受的难,若说幽州刺史手是干净的,阿娇打死不信!东窗事发便推到山贼马匪身上,殊不知拿这样的话骗一骗尸位素餐的朝堂御使还行,想瞒过我们恐怕不易!”

她手攥成一团,一拳揍在木案之上,声声如杜鹃泣血,“父亲临行前一天,周通令一身戎装前来拜见,话未及半言便抽身而出...祖母...您说,这个血债该不该让他血偿!若就此瞒下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平成陆家威势何存!阿娇的父亲,第七代齐国公威势何存!论七七四十九的佛偈安定,阿娇想地底下由后汉起至今日止,陆家的列祖列宗恐怕难以瞑目!”

话到最后,撕心裂肺、咬牙切齿。

小姑娘胸膛剧烈起伏,却极力忍耐。

忍耐得眼眶里布满血丝,却一滴泪都没淌出来。

真定大长公主却埋下头,手叩在曲裾上,关节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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