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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娇(8)

作者: 董无渊 阅读记录

谢退之是长亭生母谢文蕴的胞兄,书画寄情,隐居山水,不拘于世,画值千金,却行踪不定。

入屋褪帷帽,长亭一眼便看见了那副画,接着便望向庾氏,庾氏置若罔闻先招呼符氏落座,再看向长亭,眼神很轻却嘴角含笑,“大姑娘与您的母亲很像。”

符氏拿茶的手指一颤,浅啜两口清茶,再抬首笑问,“是吗?建康城里倒没有人这样说过……”

长亭不着痕迹地看了符氏一眼,符氏便借转手搁茶的功夫,语声渐下去。

“眉眼很像,尤其是抿嘴笑起来。”庾氏笑着翘起小指,指了指嘴下,“您母亲笑起来时,嘴角也有个小窝窝。年岁大了,我很多事都记不太清了,可总记得那时候的人和事。”

那个时候……邕州庾还没有彻底不要脸皮吧?

庾氏想撂开符氏让长亭接话,可出门在外,长亭不可能不给符氏脸面。

长亭神色很平静,温笑点头,道,“说起相像,我的幼妹长宁与夫人也很相像,石家姑娘与郡君眉眼神色亦如出一辙。晚辈谢过庾郡君还记挂着亡母。”

庾氏笑着摆手,“幼时的手帕交,想不记挂也难。”

长亭将话头重新带到符氏与长宁身上,庾氏顺水推舟又客气寒暄一两句,前头陆绰便遣人来接了,庾氏很有些遗憾,“府里大大小小院落几十座,陆公携家眷来冀州,反倒要住到外头去,若旁人知晓了定怪责我们石家招待不周。您一路奔波,先歇一歇,待歇好了,咱们两家再慢慢叙。”

符氏几乎想尖声笑起来。

石家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要和陆家交缠上吗!?

平成陆氏岂会下榻寒门庶族的府邸!

符氏脸色发青,若非昨夜石家人出兵相迎在先,今日她何苦自降身价与这起子庶民寒暄客套!符氏不答话,长亭与长宁不可能拆符氏搭的台,场面一下子冷下来,庾氏也没觉出半分不自在,笑意盈盈地又送至二门,待长亭上马车时,庾氏虚扶一把,望着长亭的眼睛轻声笑道,“您母亲若见到你现在的模样,一定心下大慰。”

长亭眼睫一抖,朝她轻轻礼貌颔首,随即躬身进内厢。

马车出了石府,往城南的驿站奔去,男人先行下马,女眷跟随其后,待家将死士团团为主驿站之后,众人再论序而进,一进驿站,长亭整个人便松弛了下来,扶在陈妪身上往二楼去,却闻陆绰沉声之言,“阿英和阿娇到正屋里去,其余人都各自回房。”

符氏紧抿了嘴角,终不敢忤逆。

陆绰先行一步,长亭与长英随后跟上,一关门,陆绰便出了声儿,“石家用尽心思,恐怕所图非浅呐。”

一句话没头没脑,长亭懵懵懂懂看向兄长,却见陆长英久未回话,只好出声回道,“石家不就是想与我们家攀上关系吗?石家有权有钱,有兵有马,就差一个名声。如今抓住机会费尽心力与咱们家搭上线,也属人之常情。”

长女为女儿身,如今尚且幼龄,不能太过严苛,陆绰笑着抚了抚长亭的发髻,抬首看向长子,“阿英,你说呢?”

第九章 石猛(下)

陆绰对长亭的回答不予置评,小姑娘心眼子小,偏头避开陆绰的手,嘟了嘟嘴,仰首看向父亲。

陆绰如今已三十有六,怎么算都已进中年了,又连经几夜路途颠簸,下巴胡茬冒了头,脸色也不算太好,凑近瞧能看见清晰可见的憔悴。

世家子成婚早生子晚,加之谢文蕴生育艰难,二人成亲两三年后才有了陆长英,又养了四、五年才有了陆长亭,两场生育换去了谢文蕴一条命,留下两滴血脉,撑住一口气不叫幼女担上一个“克母”的名声,**病榻两三年后终撒手人寰。

明明还在说正事,长亭却莫名其妙地记起母亲,偷偷侧过身去拿帕子抹了抹眼角,再轻轻攥住陆绰的小拇指。

是因为晨间看见庾氏的缘故吧?

小姑娘手小小的,几个指头合在一块儿才勉强包住他的小指,陆绰低头去瞧,一下子觉得一点儿不累了,浑身上下都是劲儿,腾出只手又摸了摸小姑娘的额头,嘴角轻挑看向陷入沉思的长子,语气放得很温和,“……慢慢想,归好了一二三再说出口。话若没想好,宁可不说。这世间泼出的水,说出的话,应下的诺言,都是永难变更的,所以更要三思而行。”

长亭乖乖往陆绰身边靠了靠,偎在父亲怀里,抬了抬头又低下,再抬抬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小姑娘有什么话便说。姑娘家和男人不一样,想什么便说什么,本就活得够难受了,憋在心里更难受。无需顾忌。在家里无需顾忌,以后嫁了人也没道理憋屈得慌。”

陆绰看在眼里,伸手拢了拢长女的大氅斗篷,语气放得更缓。

长亭憋了一憋,随后便理直气壮大声道,“我肚子饿了!想吃杏仁茶!路上的东西太难吃了,我都饿了三四天了!”

陆长英哧地一下笑出声,陆绰抖了抖眉梢,伸手叩了叩窗板,沉声吩咐外头,“煮碗杏仁茶来,放半碗甜酪,再配两碟小糕点来。”目光很是温和地看向长亭,笑道,“就不该叫你进来!每每都闹得我与你哥哥什么事也做不成!”

长亭靠在陆绰身上,也跟着抿嘴笑起来。

小姑娘生得又好,杏眼流波,娇俏可爱。

陆绰不由心绪大好,“阿娇笑什么!笑得傻里傻气的!”

“笑您又当爹又当娘!”

已是仲秋,叶落天凉,长亭心里头却暖烘烘的,嗯……从小到大只要是待在父兄身边,她浑身上下都是暖烘烘的,她真的很喜欢他们啊,因为他们也很喜欢她,不用任何回报,不加任何条件地就很喜欢她,她闹也喜欢她,她哭也喜欢她,她落牙齿变得丑丑的也喜欢她。

陆绰待亡妻留下来的一双儿女从来宽纵,笑一笑,闹一闹无伤大雅。

吃食送得很快,陈妪在外间执银箸先尝,静待片刻确保无误,才敢端着朱漆托盘送进正厢来,长亭跪坐夹棉软席上一道小口小口地吃,一道听父兄机锋对话——这个习惯也保持许久了,幼时不觉得,如今才慢慢明白过来,陆绰当真是既当爹又当娘,儿子有儿子的教法,女儿也有女儿的教法,儿子要担大业必须手把手,一句一句地教,女儿嘛……坐在旁边悠悠闲闲地吃着杏仁茶,有一耳朵没一耳朵地听就行了,也算耳濡目染了。

长英肖父,父子二人各执温茶一盏,相对而坐。

“阿娇将才并未说错,石家无非是想攀上陆氏,博一个好名声罢了。”陆长英先道,再转过话头,愈发深入,“放在平时,不足为奇。可如今天下即将大乱,石猛其人若不为霸主,必成枭雄,他不拘礼法更瞧不上所谓门阀,如今搭上陆家,除却博个好名声的目的外,无非还想求个名正言顺。”

“嗯,三里中二。”

陆绰啜了口清茶,再道,“不仅仅是要名正言顺地从这天下分杯羹,借陆家的名声,叫什么名正言顺?叫低三下四。你自己想一想石家今时今日的所作所为,他是否愿意屈尊陆氏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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