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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娇(6)

作者: 董无渊 阅读记录

陆绰也笑起来,目光向后一扫,居石闵右侧那人立马向上轻扬马鞭——零散围在马队周遭的石家轻骑立刻悄无声息地像他靠拢。

陆绰满意颔首,一扬袖,青布袖袍散在风中,又重而看向石闵,道,“便如大郎所愿。”话音刚落,似想起什么来,侧首轻声吩咐陆长英,“你去后面瞧一瞧,陪在车厢外头走。”

石闵只零星听见几个短词儿,正欲接话,却见陆绰眼神反而落于他右方那人更多,不由心乱气躁起来,又见陆绰身后少年纵马向后去,心头有了计较,高声唤道,“蒙拓!”

右侧之人终于向前三步,出现在亮光之中。

出乎陆绰意料,那人至多二十,已然身长八尺,轮廓分明如刀割剑切一般,映在澄黄之下,肤色如槐花山蜜,又有浓眉大眼,鼻梁高挺,薄唇紧抿眸光似是惯朝下看,握缰之手骨节分明,食指中指皆有老茧,想来是习武之人。

既姓蒙,那与石家是何关系?

陆绰神色平静地打量那年轻人,却惊觉他似乎已有近十年未曾认真关注过如今的青年了。

石闵纵马微动,正好挡住陆绰打量那人的眼神,眼神朝下正声交待,“你和陆家郎君一道向后去,贼人既有刀剑傍身,谁也不知道这一茬之后还有无乱贼再现。”

那人轻颔首,未出一词,静默扭身纵马,紧跟陆长英。

到底年轻,还在妒忌心丝毫不加遮掩的年纪……

陆绰见陆长英渐远,未待石闵,双腿紧夹马腹快步先行。

石闵向后看了看,一咬牙,挥鞭紧随其后。

愈往前行,空气中令人窒息的血腥味愈淡,取而代之的是山林乡间特有的夜半时分泥土和着晨风,很淡很清的潮气,长亭偎在陈妪怀中,尚且心有余悸,半分睡意也没有,静静地睁着一双大眼,内厢燃着明灯,被八宝琉璃罩罩住,微黄的火苗或向东漾,或向北飘,未曾有定。

马车似乎是顶着一块锐石,内厢猛地向上一突,长亭这才回过神来,眨了眨眼,头向幔帐一瞥,迷迷糊糊问陈妪,“我们百雀回来了吗?”

陈妪点头,拂了拂小姑娘的鬓发,轻声道,“回来了。她机灵,交锋的时候就藏在拉货马车的车板下面,局势一定,就赶紧往回跑,如今正在外厢吃茶,怕是心神还没定,您明儿再瞧她顶好。”

长亭又点了点头,交待几句,“让人给百雀烫壶牛乳,若她着实怕得慌,就叫她进来挨着我……”话毕,再将头轻轻搁在陈妪膝上,却忽闻外间有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之后车板上响起三声手指叩木之音,是陆长英在车窗外俯身轻声,“阿娇,你可还好?父亲让我来瞧一瞧你。”

兄长声音轻得就像将才的风,长亭一下子觉得委屈极了,语带哭腔。

“哥哥……阿娇怕得慌……有人在外面死了对吗?死了多少人?你还好吗?父亲还好吗?”

像只小猫儿似的。

陆长英笑起来,温声安抚,“都好都好,不怕不怕,没事了。咱们如今往弈城去,待入城,阿兄给你买糯米糍吃。”

长亭嘴向下一瘪,眼泪一串一串地向下坠,打在衣袂之上,迅速消失不见,抽搭了两下,心里头觉得自个儿有些窝囊,便渐渐止了哭,靠在窗板上,将青螺幔帐微掀了掀,探出双眼想去瞅瞅长兄。

却哪知陆长英没瞅着,反而瞅着了一个离马车极远,一半脸隐在暗影中,一半脸显在火光下,目不斜视端坐马上的陌生少年。

长亭当即撒手,幔帐直直垂下。

陆长英还在说话,话声风轻云淡很是清涟,“……阿娇先睡一睡,等你一觉睡醒,咱们就到弈城了……咱们再好好歇一歇……”

长亭直勾勾地盯着红泥小炉,忽而很用力地再眨了眨眼,兄长的声音还飘在车厢外,时高时低,她却陡然觉得安心极了,眼睛再眨了一眨,瞬时困倦来袭。

第七章 石猛(上)

晨光微熹,弈城城门大开之后,待马队鱼贯入城之后,再关门大合。

大街小巷都静悄悄的,青砖石瓦,整洁清丽,偶有挑担摆摊的庶民佝着头走在被切成四四方方的青石巷道里,忽见有戎装马队浩荡进城,便赶紧退到墙角,背对佝腰很是恭敬。

陆绰出乎意料。

一路走来已过三州五城,从未见此景。

如今乱世风起云涌,流民或深陷饥荒,或落草为寇,冀州弈城之中竟还有庶民着麻布棉衣,过着与往日无异的生活……

石闵见陆绰神色,不禁洋洋得意,乌金马鞭遥指日出东升之处,笑道,“弈城每隔三日,定于东市集开早市。货物由南北流通,互通有无,有南城的刺绣,也有北方胡羯的皮毛香料。若陆公有兴致,待梳洗用膳之后,闵愿陪陆公来看上一看。”

陆绰再环视一圈后,深看石闵一眼,再缓缓颔首。

石闵不由雀跃。

石府离城门不远,落于弈城中道直心之处,大宅坐北朝南,与士族不同,其府门大开,门前有一对与人同高的镇宅狮兽,马队走中道进宅,还未过前院,石猛却已携亲眷静候在石府二门处,眼见是石闵打头,再眯着眼细瞅了瞅,却不见蒙拓紧跟其后,不禁暗呸一声,“蠢货!功劳和贵人巴巴地都送到他跟前,他也没这个本事握不住,白白叫旁人看了笑话!”

“阿闵心是急了些。”

说话之人,为石猛身后三步着绛紫朝服,梳高髻敷珍珠粉面的妇人,此为石猛发妻庾氏,抬眼远眺,已然笑得很温婉,嘴上却仍在轻声道,“阿拓与阿闵,素来不和,反将阿拓派到阿闵身边,又何尝算是知人善任?一边是亲儿子,一边是亲外甥,我想劝也无法,只好看着你下令……你也五十步别笑一百步,父子两个都有错处。”

老妻说话丝毫不留情面,石猛恶狠狠地又骂了声娘,却遭庾氏一横,“收起你那套习性来!士家最重礼数道德,陆绰其人看似温和沉稳,骨子里却仍旧秉承世家子那一套,仔细当场落你脸面,叫你下不来台!”

石猛顿时话头一塞,反倒冲庾氏咧嘴一笑,满脸杂绒绒的胡须里露出一口白牙。

马队渐近,内厢暖烘烘的,百雀惊魂未定,长亭只叮嘱她好好歇着,换做百乐近身服侍,陈妪手捧雕花铜镜跪坐于长亭身前,长亭已然梳了发,换了衣,神情蔫蔫地瘫在软枕上,仰着脸由百乐敷蜜粉、描黛眉、抹香膏,香膏被小炉一暖,晕出甜腻的桂花味来,甜腻浓重得就像昨夜闷鼻的血腥味。

长亭心头发呕,清醒了几分,鼻尖又轻嗅了嗅,蹙着眉道,“不乐意熏桂花香,换成白蜜香。”

百乐手足无措,只好看向陈妪。

陈妪朝百乐使了眼色,百乐赶紧佝身退下,老妪亲手接过香膏粉盒,语气温和劝道,“桂花香好,如今是秋天,正好桂子飘香,应景得很。恰好冀州刺史夫人庾氏喜好金桂,咱们如今是到别人家里做客,姑娘忘了礼仪轻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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